傍晚六点半,上海虹桥站最后一班“实验列车”像一块烧红的烙铁,静卧在废弃的磁悬浮轨道。哑光黑的外壳吸尽残照,车头嵌着的龙鳞芯片升到六十二摄氏度,纹路里渗出淡金色光,仿佛细小的龙魂在鳞片下挣扎。倒计时牌只剩五十八小时,数字血红,跳一下,像心脏被人捏一次。
那明穿过空荡的站台,守夜人徽章在领口闪着冷光。她用内部调度系统强行征用这趟列车,系统回执只有一行字:已冻结一切后续班次。风卷起废纸,打着旋儿,像无声的抗议。
列车长韩骁倚在车门旁,旧式铁路制服被夕阳镀上一层古铜。领口那枚生锈的齿轮徽章是他亲手用报废齿轮改的,齿尖磨得发亮。2015 届毕业生,外号“轨道炼金师”,档案里写着:曾把绿皮火车改造成星轨观测站。看到那明,他咧嘴一笑,虎牙尖利:“你终于来了。我给它起了新名字——极光号。”
车厢门滑开,一股带着松脂与金属味的暖风扑出来。地板上用粉笔画着直径三米的炼金阵,线条交错,像被闪电劈出的裂纹。核心动力炉是一口透明玻璃缸,缸底凹槽正等待芯片。韩骁把龙鳞芯片按进去,指尖被烫得“嘶”一声,却笑得像得到糖果的孩子。
液体瞬间由透明化为淡金,像融化的琥珀,又似冻结的火焰。列车轻轻震颤,地板下传来低沉的龙吟。窗外,江南油菜花田被拉成金色长带,眨眼间换成雪原,雪原又换成极光,极光再换成漆黑虚空,星子如碎冰。
“龙魂在供能,也在降温。”韩骁递给那明一杯姜茶,杯壁凝着水珠。那明接过,指尖在杯沿一弹,一缕银色延迟回路像小蛇缠上韩骁手腕,冰凉,带着细微的电流。
“五年后,列车归我。”她说。
韩骁低头看那道银色纹路,笑得像偷到鱼的猫:“成交。”
列车穿过最后一道极光,芯片温度降至三十八摄氏度,倒计时牌闪成五十五小时整。窗外,极光像巨鲸翻身,鳞片在夜色里明明灭灭。那明把额头抵在玻璃上,呼出的白气凝成冰花。她想起很久以前有人告诉她:极光是龙魂的呼吸。她不知道那是真的,还是又一个美丽的谎言。
凌晨三点,北境月读井。
冰层下的符文像深海里的蓝白水母,一呼一吸。井口直径三米,边缘结着半米长的冰棱,像倒悬的剑。那明站在井沿,信号弹在她掌心炸成银白火树,火光照亮风雪,像一柄倒悬的灯塔。
十三个人影从风雪里走来,脚印眨眼被新雪填平。艾炙抱着伪装成暖宝宝的笔记本,屏幕亮着幽蓝光;陆岚睫毛上的冰晶像碎钻,眨眼时发出细微的叮当;顾骁右手缠着绷带,淡金光从绷带缝隙渗出;季烁帽檐压到鼻尖,只露出苍白下巴;韩骁叼着没点燃的烟,烟身结霜,像一根小小的冰柱。
冰面突然升起圆桌,透明冰雕,火焰文字在冰层下浮现:是否同意那明在第九天午夜关闭所有通道?
无人言语,只听见风穿过冰层的呜咽。十三人同时伸手,十三枚冰晶钥匙自动离体,像被无形之手牵引,飞向那明掌心。钥匙相撞,清脆如星子坠地。那明把它们串成项链,挂在颈侧,钥匙贴着她锁骨,像一串随时会融化的星。
火焰文字熄灭,雪原重新陷入寂静。韩骁把没点燃的烟从嘴边取下,折成两段,扔进井口。烟蒂落进符文光里,像两粒小小的流星。
上午九点,外滩江底三十米。
圆形玻璃穹顶像倒扣的水晶碗,阳光透过水面,在穹顶内投下晃动的光斑。十三个人坐在透明座椅上,像被琥珀封存的昆虫。林渊的相机对准穹顶外的银白鱼群,快门声被水波吸收,只剩闷闷的“咔嗒”;苏芷指尖轻敲腕间倒计时,节奏像心跳;曹世安打开怀表,盖子内侧刻着:“时间是最温柔的暴君。”
那明站在穹顶中央,十三枚延迟回路在她掌心悬浮,像十三枚银色泪滴。她抬手,回路同时飞向十三人腕间,扣合,锁死。倒计时统一跳成 1826 天,五年整。穹顶灯光熄灭前,她最后看季燃——白衬衫领口别着半截共振音弦,金属微光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
“五年后,”那明声音被水波揉碎,“我会在这里开一道门,接你们回家——如果你们还想走。”
水波晃动,像为誓言盖章。鱼群突然散开,阳光碎成万点金鳞。
深夜十一点,零号裂缝。
风突然静止,像被无形之手掐住喉咙。Joker 独自支起旧木桌,桌面裂纹纵横,像被闪电劈过的枯木。青铜天平左盘放透明晶锥,封印钥匙;右盘放空白契约纸。他把一枚硬币立在支点,猫头与鸽子各占一面,边缘直立,像在嘲弄世界的平衡。
那明赶到时,裂缝的风重新开始流动,带着细微的玻璃碎裂声。Joker 的黑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像一面残破的旗。
“新的游戏,”他声音嘶哑,像砂纸磨过玻璃,“让二十六个尚未决定的人亲自来投——一人一票,票票对等。留在现代的人若超过半数,钥匙自动崩碎,通道永存;反之,钥匙归你。”
空白纸上浮现二十六个名字,血线勾勒,像活物蠕动。那明沉默,指尖落在硬币边缘,轻轻一按——猫头朝上。
“好,”她说,“第九天午夜,二十六人投票,世界天平见真章。”
裂缝的风再次静止,光也屏住呼吸。两人隔着木桌,像隔着整个宇宙。倒计时牌闪成七天整,数字血红,像最后一滴未落的泪。
极光号已抵达北境,车身覆满霜雪,像一条冻僵的龙。韩骁把列车留在雪原,设置成自动观测模式。他跳下车,靴子陷进雪里,发出咯吱声。那明站在车门口,围巾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记得给我留一条看极光的窗。”韩骁喊。
那明点头,手指在空气里一划,车窗自动降下一道缝隙,极光立刻涌入,像一条流动的河。
韩骁转身,背影很快被雪幕吞没。那明摸摸颈侧钥匙,冰凉,像十三颗冻结的心。她抬头,极光在头顶盘旋,像巨大的鲸,鳞片闪烁,像在呼吸。
倒计时:六天二十三小时五十九分。
风从裂缝吹来,带着细微的、玻璃碎裂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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