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姝端起茶盏抿了口,茶烟漫过她平静的眉眼:“陛下心里有数。”
这五个字像重锤敲在夏嫔心上。
她望着锦姝鬓边的珍珠流苏,忽然明白——不是查不出,是不能查得太明。
赵婕妤的母家是太后的亲族,如今又怀着身孕,龙椅上的人,总要顾全些体面。
“嫔妾明白了。”夏嫔垂下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片阴影,“谢娘娘告知。”
锦姝起身时,瞥见妆奁里露出的石榴红云锦。
那鲜亮的颜色在素净的殿里格外扎眼,像道未愈合的伤疤。
“这料子留着也是碍眼,让飞雨改做些帕子吧。”她顿了顿,又道,“下个月赵婕妤临盆,宫里该忙起来了,你若闷得慌,倒不如去走走。”
夏嫔望着锦姝离去的背影,忽然将那碗冰糖雪梨泼在地上。
甜腻的汁水混着碎梨块淌开,像极了那日产房里的血。
飞雨进来时,正见她用银簪在地上划着什么,簪尖刺破青砖的声响里,带着股狠劲。“主子,皇后娘娘的意思是……”
“我知道。”夏嫔抬起眼,眸子里的雾散了,只剩片冷光,“陛下要顾全他的表妹,顾全他那未出世的孩子。我这没了的孩儿,就只配换个稳婆的性命。”
她将银簪狠狠掷在地上:“但这笔账,我记下了。”
……
——
约莫过个四五日,皇帝刚从早朝回来,便在乾清宫收到了消息——说是春和殿的小厨房,竟用了本该供奉给太庙的赤小豆熬粥。
“糊涂东西!”姜止樾往案上一拍,明黄的奏折在砚台边抖了抖。
那赤小豆是耘东贡品,颗颗饱满如玛瑙,每年只够凑齐三斗,一半入太庙祭祀,一半供太后熬药膳,宫里妃嫔谁不是眼馋着,却绝不敢动半分心思。
康意忙跪下回话:“奴才已查问过,是春和殿小厨房的管事贪省事,见库房里有这赤小豆,想着赵婕主子妤怀着身孕嘴馋,便擅自用了小半升。婕妤许是不知详情……”
“不知?”姜止樾冷笑一声,指尖叩着紫檀木案,“她宫里的事,她会不知?前几日刚罚了青絮,这就忘了规矩?”
话虽带着火气,目光却扫过案上赵婕妤昨夜递的请安折子——上面细细写了腹中胎儿踢动的时辰,字迹娟秀,透着几分娇憨,末尾还特意提了句春和殿的海棠开得正好,想邀他晚些过去坐坐。
前些日子,他倒是踏足过春和殿一次。说起来也不过是桩微不足道的细事——青絮端茶时手微微一颤,几滴茶水溅在了明黄色的龙袍下摆上。
这本是无伤大雅的小错,换作平日里,至多是训斥两句便罢了,可那日他却像是被触了逆鳞一般,当即沉下脸来,厉声喝止。
青絮吓得跪伏在地,脸色惨白如纸,不住地磕头请罪,额头很快便磕出了红痕。
可他半句安抚也无,只冷冷丢下令去,罚青絮在殿外跪足半个时辰,且不许旁人送水送食。
谁不知道青絮是赵婕妤打小带到宫里来的仆从?自赵婕妤还是闺中少女时,青絮便陪在她身边,梳头描眉,说些体己话,主仆二人情分早已远超寻常。
如今在春和殿这一亩三分地,当着殿内殿外一众宫人内侍的面,因这点芝麻大的事便重罚青絮,明着是惩戒下人,实则每一下都像是打在赵婕妤的脸上。
赵婕妤当时就站在一旁,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尽,握着帕子的手紧得指节泛白。她想为青絮求情,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殿内静得落针可闻,只有他离去时衣袍摩擦的声响,和青絮压抑的啜泣声在空荡的殿宇里盘旋,那无声的羞辱,比任何斥责都更让人心头发冷。
……
康意揣度着圣意,试探着道:“许是怀双胎辛苦,婕妤一时疏忽……”
“疏忽也得罚。”姜止樾起身踱了两步,龙袍下摆扫过香炉,带起一阵檀香,“传朕的话,赵婕妤管束下人不力,僭用太庙贡品,着在春和殿禁足一月,闭门思过。安胎药照常用最好的,份例也不必减,只是没朕的旨意,不许踏出殿门半步,宫内外的人也不许随意探视。”
康意领了旨,退到殿外时,额角已沁出层薄汗。他伺候陛下多年,岂会看不出这道旨意里的弯弯绕绕?
赤小豆那点事,说是僭越,实则不过是陛下寻来的由头——真正让龙颜动怒的,哪是那小半升豆子?分明是夏嫔难产那事。
赵婕妤是太后的亲侄女儿,是陛下打小一同长大的表妹,如今又怀着双胎,这层身份摆在那里,便是真查出来夏嫔的事与她有关,陛下也断不能明着治罪。
后宫之中,母族势力盘根错节,太后的脸面、国公府的体面,哪一样都轻慢不得。可夏嫔失了孩子,终究是桩血淋淋的事,若是全无惩戒,难免寒了旁人的心,也显得陛下偏私太过。
春和殿内,赵婕妤正倚在软榻上翻着安胎图册,指尖划过画上胖娃娃的眉眼,嘴角噙着抹得意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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