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午后的日光本是炽烈的金,行至未时三刻,东南方天际却骤然被一股沉凝的黛色浸染——起初只是天边一抹淡墨,随着师徒几人的马蹄声越踏越疾,那墨色竟如潮水般漫开,在风中舒展成连绵起伏的山峦轮廓。山尖隐在流动的云絮里,时而被乳白的雾霭吞没,时而又露出赭红色的岩脊,远远望去,竟像一头蛰伏在云海中的苍莽玉龙,鳞甲便是那层层叠叠的林木,呼吸间吐纳着天地间的灵气。墨臻猛地勒住白龙马的缰绳,银亮的马鬃因惯性扬起又落下,他按在鞍桥的手掌微微收紧,金瞳中原本的淡然瞬间被灼亮的光取代,连眼尾的纹路都透着难以掩饰的悸动——那熟悉的山势走势,那云雾缠绕的姿态,分明就是他日思夜想的花果山。风忽然转了向,带着山涧特有的湿润水汽扑面而来,拂过脸颊时凉丝丝的,混着松针的清冽、桃叶的鲜嫩,还有崖壁苔藓特有的微腥,这股复杂又亲切的气息钻入鼻腔,比任何精工雕琢的路标都要清晰。他甚至能从风的纹路里分辨出,那是水帘洞瀑布飞溅的水雾,正随着山风飘向山脚,像是故山伸出的温柔手掌,在遥遥呼唤着归来的游子。白龙马似也感应到主人的心境,不安地刨了刨蹄子,鼻间喷出的白气与远处的山雾融为一体,发出一声低低的嘶鸣,像是在应和那山巅的召唤。
越往前行,花果山的灵秀与奇绝便愈发淋漓尽致地铺展在眼前,仿佛一幅被山风徐徐展开的水墨长卷,每一笔都透着天地造化的精妙。先是漫山遍野的桃林撞入视野,千株万株桃树依山而植,老枝遒劲如铁,皴裂的树皮上还留着往年刻下的“齐天大圣”字样,历经风雨仍清晰可辨;新枝则柔婉如丝,嫩绿的芽叶间已缀满青嫩的桃果,小的如拇指般圆润,大的已鼓出饱满的弧度,表皮蒙着一层细密的白霜,在阳光下泛着瓷釉般的柔光。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叶隙筛落,在林间的青石板路上织就斑驳的光影,光影随枝叶晃动而流转,踩在上面竟似踏着细碎的星子,连脚下的泥土都浸着桃叶的清香,深吸一口,甜意便从鼻腔漫入肺腑。
再往前,山势陡然拔高,如被巨斧猛地劈断般垂直向上,裸露的岩石通体呈赭红色,那是经千年日晒雨淋浸润出的底色,表面被流水冲刷出纵横交错的纹路,深的如刀刻,浅的似指划,层层叠叠间竟隐约可见奔马、卧虎的轮廓,仿佛是山神将世间百兽都镌刻在了崖壁之上。岩缝间不甘寂寞地钻出丛丛映山红,肥厚的叶片呈深绿,托着一朵朵艳红的花,花瓣似被丹砂染透,边缘还带着自然的卷边,开得热烈奔放,远远望去,竟如崖壁上燃着的簇簇火焰,将赭红的岩石衬得愈发厚重。山腰间缠绕着乳白的云雾,那雾不似别处的冷冽,带着山涧水汽的温润,触在脸上凉丝丝的,却不刺骨。行走其间,仿佛踏入缥缈仙境,脚下的石阶时隐时现,身旁的林木只剩朦胧的剪影,偶有受惊的灵鹿从雾中窜出,银白的皮毛沾着细碎的雾珠,见了墨臻便猛地停住脚步,湿漉漉的大眼睛里满是警惕,待端详片刻后,竟缓缓低下头,用柔软的鼻尖蹭了蹭他的衣角,似是认出了这位阔别已久的旧主。
“那就是水帘洞吧!”玉龙指着前方惊呼。只见山崖峭壁如巨屏矗立,一道宽逾十丈的瀑布从崖顶倾泻而下,水花撞击在岩石上,碎成万千珍珠飞溅,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晕,远远望去如挂起一幅流动的白玉帘。水帘之后隐约可见洞府轮廓,洞口的“花果山福地,水帘洞洞天”十个大字依旧苍劲,只是不知为何,往日该飘出猴子们欢叫声的地方,此刻却异常沉寂,连瀑布的轰鸣都透着几分萧瑟。
墨臻眉头微蹙,翻身下马时指尖已扣住金箍棒。刚踏上山脚的青石板路,便见几只灰毛小猴从树后窜出,见到他的瞬间先是愣在原地,圆溜溜的眼睛瞪得滚圆,随即发出一声尖叫:“是大王!大王回来了!”声音里满是惊惶与狂喜,转身就往山上狂奔,连滚带爬的模样搅碎了林间的寂静。
沿途的景象渐渐不对劲。往日被猴子们打理得整整齐齐的石阶上生了青苔,桃林里竟有几棵老树被拦腰折断,断口处焦黑一片,像是被烈火焚烧过。靠近水帘洞时,空气中突然飘来一股浓烈的硫磺味,混着淡淡的妖气,与花果山原本纯净的灵气格格不入。瀑布旁的平台上,原本供猴子们嬉戏的石桌石凳被推翻在地,取而代之的是几顶黑色帐篷,帐篷外插着面黑旗,旗面上绣着一头张牙舞爪的青牛,牛蹄下踩着破碎的山峰图案,狰狞异常。
“呔!哪来的毛贼,敢闯俺老牛的地盘!”一声粗豪的喝骂从帐篷里传出,震得瀑布水花都微微震颤。紧接着,一个身形如山的壮汉掀帘而出,头戴镔铁盔,身披皂罗袍,腰间挎着柄宣花斧,斧刃寒光闪闪,正是牛魔王。他身后跟着个身着芭蕉叶纹样罗裙的女子,青丝如瀑,肤如凝脂,手中轻摇一把翠绿芭蕉扇,正是铁扇公主,只是她眉眼间带着几分戾气,全然无往日的温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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