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运河边,柳絮飘得正盛。萧绝骑着马从县衙回客栈,本可以走更近的街路,却鬼使神差地绕到了河堤上。
他知道为什么。
因为这条路上午时人最少,而云无心偶尔会在午饭后,沿着河岸散步消食——这是王三盯梢半个月得出的规律。
果然,刚转过弯,他就看见了那两道身影。
云无心和温子墨并肩走着,中间隔着一拳的距离。她今天穿了件藕荷色的襦裙,外罩月白半臂,头发松松绾了个髻,插着一支素银簪子。温子墨则是一身青灰色长衫,手里拿着把未打开的折扇。
很平常的画面。
萧绝勒住马,隐在一棵粗柳后。马蹄不安地刨着地面,被他用力拽住缰绳。
河面上有风,吹得柳枝摇曳。几缕飞絮飘过来,沾在温子墨的肩头和发间。他正侧头和云无心说话,没注意。
然后萧绝看见,云无心很自然地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向温子墨。
她抬起手。
那只手很稳,手指纤长——萧绝记得那双手。记得它们曾经怎样小心翼翼捧着汤碗,怎样在灯下为他缝补衣裳,怎样在他面前总是微微发着抖。
现在这双手伸向温子墨的衣领。
极其自然地,用指尖拈走了沾在他领口的一片柳絮。动作轻得像拂去一粒尘埃。
温子墨低头看她,笑了,说了句什么。风大了些,把他的头发吹得更乱,一缕碎发垂到额前。
云无心又抬手,这次是替他理了理那缕碎发,顺势抚平了微皱的衣领。她的手指在他颈侧停留了一瞬——也许只有半息的时间,但萧绝看得清清楚楚。
然后她收回手,继续往前走。温子墨跟上去,很自然地落后半步,为她挡了挡河面吹来的风。
两人走远了。
萧绝还坐在马上,一动不动。
阳光透过柳枝的缝隙洒下来,在他脸上投下晃动的光斑。有一片柳絮飘过来,落在他手背上,轻得几乎没有重量。
可他觉得那是一片烧红的炭。
烫得他整条手臂都在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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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忽然浮现出另一个画面。
是三年前的春天,也是柳絮纷飞的时节。他刚从北境回京,入宫述职后回府。沈琉璃在二门处迎他,穿着一身新做的水绿色衣裙——后来他才知道,那是她熬了几个晚上赶出来的,因为听说他喜欢绿色。
他当时带着一身疲惫和朝堂上的烦闷,看什么都觉得碍眼。她上前行礼,抬起头的瞬间,他看见她发间别着的玉簪歪了一点。
大概是等太久,靠在廊柱上打盹时弄歪的。
她察觉他的目光,下意识抬手想去扶正簪子,却又顿住,改为去碰他的衣襟——其实他衣襟并没有乱,她只是想找个由头亲近。
“王爷,您的玉冠……”她小声说,手指颤抖着伸向他束发的玉冠。
那玉冠确实有点歪,在马上颠簸的。
可他不耐烦极了,挥手就打开了她的手。
“别碰本王。”
声音冷得像冰。
她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手,整张脸瞬间惨白,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深深低下头:“妾身……知错。”
他看都没看她,径直往里走。走出几步回头,看见她还站在原地,低着头,盯着自己那只被他打红的手背,一动不动。
像一尊失了魂的雕像。
那时他是什么感觉?
大概是烦。烦她笨手笨脚,烦她不知分寸,烦她总想用这些小心思来引起他的注意。
现在想来,那不是小心思。
是一个女子,鼓起全部勇气,想要靠近自己夫君的尝试。
却被他用最粗暴的方式,一巴掌扇了回去。
从那以后,她再也没碰过他。
哪怕是他醉酒,是她替他更衣,她的手也永远只碰衣角,绝不碰到他的身体。递茶时,她会把茶杯放在桌上,等他来取,而不是直接递到他手里。
他当时还觉得清静。
现在才知道,那不是清静,是死寂。
是他亲手杀死的,一个活生生的人对他最后的温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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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忽然打了个响鼻。
萧绝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手攥缰绳攥得太紧,手背青筋暴起。他松开一些,马不安地动了动蹄子。
远处,那两道身影已经走到石桥上了。温子墨正指着河对岸的什么,云无心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侧脸在阳光下显得柔和。
她刚才替温子墨整理衣领时,表情也是那样柔和。没有惶恐,没有犹豫,就像……就像那是天经地义的事。
就像他们之间,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碰触。
萧绝忽然想起一件事。
成亲第二年的冬天,他染了风寒,高烧不退。昏昏沉沉中,感觉到有人用温热的帕子一遍遍替他擦身,动作很轻,很小心。
他勉强睁开眼,看见沈琉璃跪在床边,正拧干帕子,准备继续擦。
那时他已经烧得糊涂了,却还是哑着嗓子说:“让下人来。”
她手一顿,轻声说:“下人粗手粗脚,妾身怕弄疼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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