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重镇苏州府，梅雨时节刚过，空气中还带着湿润的气息。
城东“济世堂”药铺内，药香浓郁。
掌柜钱守仁正在柜台后仔细称量着黄芪，秤杆压得平平整整。
他年约五十，面相敦厚，在这苏州城经营药铺已有二十余载，信誉颇佳。
然而，他捻着王须的手指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眼神不时瞥向柜台角落那几包捆扎得严严实实、贴着“当归”、“三七”标签的药材。
“钱掌柜，老规矩，五钱川穹，三钱白芷。”一名熟客进门招呼。
“哎，好嘞！”钱守仁连忙换上笑容，熟练地抓药包好。
他一边应付着客人，一边用眼角的余光扫视着门外街角那几个看似闲聊，目光却总在药铺方向逡巡的灰衣汉子。
那是黑冰台“异族甄别科”的暗探。
自从元帅颁布《药材管制律》后，凡治疗外伤、止血、甚至能用于制造简易火药的药材，如三七、血竭、金疮药粉、硝石、硫磺等，都被列入“管制品名录”，购买必须登记姓名、籍贯、用途，且严禁售予任何非汉人！
违者，视同资敌，全家连坐！
钱守仁深知这律法的严厉。
去年城西“仁和堂”的李掌柜，就因为把半斤三七卖给了几个自称行脚商、但口音怪异的人，被揭发后全家下狱，药铺查封，至今生死不明。
那凄惨的下场，如同悬在所有药商头顶的利剑。
然而，此刻他柜台角落的那几包药……
“钱掌柜？”熟客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啊？哦！包好了，您拿好！”钱守仁连忙递上药包，收了钱，笑容有些勉强。
午后，药铺暂时清静下来。
后院，钱守仁的儿子钱茂才压低声音，带着几分焦虑：“爹，那药…还送不送？那位‘额尔金’头人说再迟就来不及了，他愿意再加三成价……”
“糊涂！”钱守仁脸色一沉，低喝道，“那是掉脑袋的买卖！卖给关外异族？那是资敌！是要诛九族的！”
他指着墙上的《药材管制律》，“看看！看看那上面写的！”
“可是爹…”钱茂才急道，“咱们上次进的货，那批高价收的川贝…眼看就要砸手里了！那位头人说了，只要这批药送到，川贝他们全要！还能想办法弄点关外的老山参给咱们！这一进一出，咱们济世堂三年的嚼用都回来了！再说…他们扮成行商，咱们小心点…”
巨大的利益诱惑像毒蛇一样噬咬着钱守仁的心。
想起库房里那批积压的昂贵川贝，还有对方许诺的暴利和老山参……他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内心天人交战。
恐惧与贪婪在激烈地撕扯。
“再…再等等……”钱守仁声音干涩，“等天黑…再…”
就在此时，药铺门口的风铃清脆地响了一声。
几个穿着普通百姓服饰，眼神却锐利异常的人走了进来。
领头的中年人径直走到柜台前，拿起一块当归嗅了嗅，目光却锐利地扫过钱守仁略显慌张的脸色和柜台角落那几包格外扎眼的药材。
“掌柜的，生意不错？”
“还…还行…”钱守仁强作镇定。
“哦？”中年人微微一笑，手指却猛地指向角落那几包药，“那几包当归、三七，成色不错啊！准备卖到哪里去啊？”
钱守仁心头狂跳，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这…这是备货…自己用的…”
“自己用？”中年人笑容转冷，从怀中掏出一枚小小的铜牌，上面刻着狰狞的獒首图案——黑冰台异族甄别科的徽记！“钱掌柜，有人举报你济世堂私通关外准噶尔部，非法贩卖管制药材！跟我们走一趟吧！”
话音未落，他身后的几人迅速上前，控制了柜台出口，眼神冰冷地锁定了钱守仁父子。
其中一人一把抓起角落那几包药材，撕开一角，里面赫然是上好的三七粉和金疮药！
更可怕的是，在最底层的一个油纸包里，还混着少量提炼过的硝石粉！
“人赃并获！”中年人厉声道，“带走！”
济世堂被查封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传遍苏州城。
人们惊恐地看到，钱守仁和他的儿子、伙计、甚至家中老母妻妾，都被黑冰台的缇骑如狼似虎地押走。
药铺的大门被贴上巨大的封条。
“听说了吗？济世堂的老钱…卖禁药给蒙古人！全家都完了！”
“哎呦，作孽啊！怎么敢碰那东西…”
“元帅的规矩，沾上就是死啊！”
恐惧在药商行会中蔓延。
所有药店连夜自查，将所有涉及管制的药材重新登记造册，锁进最隐秘的库房，唯恐惹祸上身。
数日后，“济世堂”原址后院那巨大的、熬煮药材的渣坑旁。
钱守仁一家老小被反剪双手，跪在坑边。
坑内是多年积累的、散发着怪异气味的黑褐色药渣。
“钱守仁，私贩管制药材资敌，罪证确凿！”黑冰台千户的声音冰冷，“按元帅令：凡资敌者，当‘与药材同朽’！行刑！”
士兵们上前，不顾钱家老小的哭喊挣扎，将他们一个接一个粗暴地推入那深不见底的药渣坑中！
粘稠的药渣瞬间没过膝盖，刺鼻的气味令人窒息。
钱守仁最后看了一眼绝望的家人，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随即也被推了下去。
沉重的渣土被一车车倾泻而下，覆盖在挣扎的人影之上。
哭喊声、扑腾声渐渐微弱，最终被彻底掩埋。
偌大的药渣坑，恢复了死寂，只有愈发浓烈的、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在空气中弥漫。
一块写着“资敌者，与药同朽！”的石碑，被竖立在渣坑旁。
消息传出，江南所有药商无不胆寒。
药铺成为管制最森严的地方之一。
药材交易登记更加繁琐，核查更加严格。
帝国的每一个角落，从苦役营到讲坛，再到这小小的药铺，都被吴宸轩编织的、名为“铁律”的无形巨网牢牢笼罩。
任何试图触碰禁区、动摇根基的行为，都将被这张巨网捕获，碾碎，不留丝毫痕迹。
帝国的肌体，在如此严酷的管控下，呈现出一种病态却又异常稳固的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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