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格物院深处一间戒备森严的工坊内,气氛凝重得如同铅块。
空气中弥漫着铁锈、焦炭和汗水的混合气味。
一座按照葡萄牙商人提供的草图、集合了格物院诸多大匠数月心血仿制出的“高炉”模型,正发出沉闷的轰鸣。
炽热的铁水在炉内翻滚,透过特制的观察孔,能看到刺目的橘红色光芒。
然而,炉体却在剧烈颤抖,连接鼓风皮囊(人力驱动)的传动杆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加压!再鼓风!”负责此项目的格物院首席大匠刘老五嘶声喊道,布满煤灰的脸上写满了焦灼。
几个精壮工匠拼命踩踏着巨大的木轮,带动皮囊鼓风,脸憋得通红。
“轰——咔!”
一声闷响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金属撕裂声!
高炉侧壁一处薄弱点猛地喷出一股炽热的气流和火星,紧接着,一道暗红色的裂缝如同毒蛇般蔓延开来!
“不好!要塌!快退!”刘老五目眦欲裂,厉声大吼。
众人连滚爬爬地向后扑倒。
几乎同时,那处裂缝骤然扩大,滚烫的铁水和破碎的炉壁碎片混合着喷溅而出,如同地狱之火般泼洒在工坊地面上!
灼热的铁水瞬间凝固成狰狞的瘤状物,青烟滚滚,刺鼻的硫磺味弥漫开来。
幸好躲避及时,无人伤亡,但工坊一片狼藉,耗费巨资和心血的仿制高炉彻底报废。
刘老五瘫坐在地,望着眼前的废墟,布满老茧的双手微微颤抖,眼中充满了挫败和屈辱。
“就差一点…就差一点啊!风压不够?炉壁强度不足?还是这该死的炉膛设计根本不对路?”他喃喃自语,周围的工匠们也一片沮丧。
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到了养心殿。
吴宸轩看着吴忠呈上的密报和现场损毁的草图,眉头紧锁。
格物院在火器、纺织器械甚至造船方面都取得了突破,但在更基础的采矿、冶炼等“重工”领域,进展缓慢,仿制欧洲技术屡屡受挫。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悬挂的巨大地图前,目光扫过华夏山河,语气中带着一种深沉的痛惜与冷冽的嘲讽:“明末乱世,烽火连天,多少技艺传承断绝。建奴入关,更是倒行逆施数十载,重骑射而轻巧思,视科技为奇技淫巧,闭关锁国,愚昧自大!我华夏先祖,早于宋时便有水排鼓风、灌钢之法,远超泰西。如今反倒要让子孙后代,去求购那些原本源自中土,却被西人窃取、改头换面后‘发扬光大’的技术。火药如此,造纸如此,这高炉冶炼之术,也脱胎于我宋元之技!此等境况,何其讽刺!何其可悲!”
他猛地转身,眼中寒光乍现:“然,形势比人强!礼失求诸野,技失,亦当如此!此刻非计较颜面之时,当以霹雳手段,夺回我华夏失落的根基!”
他转向侍立一旁的方光琛,“光琛,濠镜澳那边,与葡人的接触如何?”
“回元帅,”方光琛躬身道,“自上次文安之大人严令后,葡人收敛许多,不敢再提扩大居留地之事。其商馆首领阿尔维斯,倒是多次表达‘仰慕天朝,愿为通好效力’之意,尤其对元帅允准其贸易获利颇丰感激。此人似有技术背景,非寻常商贾。”
“很好。”吴宸轩眼中精光一闪,“传令广州市舶司及驻濠镜巡检官:一,准予阿尔维斯本人及少量‘随行技师’,携带其所谓‘奇技图谱’及‘精工器械’样品,北上京师格物院‘交流技艺’。沿途严加监视,不得接触无关人等,更不得传教!二,密令文安之,与阿尔维斯谈判。告诉他,这些技术,不少本就源自我中华古法,如今不过是物归原主!朝廷愿以重金,购买其掌握的关于采矿、冶炼、造船之技术图谱、关键部件图纸及操作要诀!并高薪聘请其通晓此道的工匠,前来指导,为期三年!朝廷保证其人身安全及优厚待遇,期满去留自由。条件:必须倾囊相授,不得藏私!朝廷可预付部分定金,但若发现其提供虚假或过时技术,或有意藏匿关键,定斩不饶!其濠镜澳商馆,亦将立刻查封,所有货物充公!”
“元帅,此价…是否过高?且允其工匠入京…”方光琛有些迟疑。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吴宸轩断然道,“这些银钱,不是学费,是买路钱!买一条让我华夏工匠看清那些被窃珠玉真面目的路!买一个迎头赶上的时间!刘老五他们缺的不是才智,是那层被建奴和乱世蒙上的窗户纸!让那些西人工匠来,就是要亲手把这纸捅破!派人盯着,好吃好喝供着,但也要让他们明白,这里是大明格物院,不是他们可以糊弄的地方!”
吴宸轩的铁令迅速南下。
重利与严威的双重压力下,精明的阿尔维斯权衡再三,最终同意了这笔特殊的“技术交易”。
他亲自挑选了三名经验丰富的矿冶、造船老工匠,携带了大量图纸、几件关键的小型设备模型以及一本厚厚的、用拉丁文和粗糙图画记录的技术手册,在严密“护送”下抵达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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