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城南,珠江口外,碧波万顷,海天一色。
新近扩建的黄埔港码头,仿佛一片移动的森林,只是这片森林由无数高耸的桅杆组成。悬挂着赭黄色“明”字旗号的大型福船、广船,与来自南洋、样式各异的暹罗船、爪哇船,甚至还有几艘船体修长、悬挂着红底盾徽旗的葡萄牙商船混杂停泊,挤满了每一个可用的泊位。
空气中弥漫着海水的咸腥混合着堆积如山的香料散发出的浓烈辛香,新漆的桐油味、以及码头苦力们身上蒸腾出的汗味。
搬运工人的号子声、通译们急促的转述声、各国商人带着不同口音的讨价还价声、还有海浪拍打岸边的絮语,各种声音交织成一片,热闹非凡。
然而,在这片看似繁荣祥和的景象之下,一股潜流正在涌动。
帝国的意志,并非仅仅满足于银钱往来。
元帅府的书房内,那幅巨大的南洋海图之上,朱红的箭头已悄然指向更远的南洋。
贸易,不过是这盘大棋的第一步,是包裹着糖衣的战略前奏。
一艘装饰格外华丽,悬挂着苏禄(今菲律宾苏禄群岛)王室旗帜的大船,在引航小艇的指引下,缓缓靠上专供使节使用的码头。
船板放下,身着鲜艳丝绸,皮肤黝黑发亮的苏禄王子卡布拉尔,在通译和数名精悍侍卫的簇拥下,略显谨慎地踏上了大明的土地。
他贪婪地呼吸着这“天朝上国”的空气,眼中充满了对繁华的向往与对贸易利润的渴望,浑然不觉自己正一步步走入一个精心编织的战略罗网。
码头上,代表朝廷前来迎接的,是礼部右侍郎,钦差通南洋诸国正使文安之。
他一身绯色官袍,衬得身形挺拔,气度雍容沉静,身后跟着市舶司官员、数名精通南洋各岛语言的通译,以及一队目光锐利、手按佩刀的精悍护卫。
文安之这位文天祥的后人,是吴宸轩精心挑选并一手提拔的外交干才,表面儒雅温和,深谙“怀柔远人”之道,实则内里干练果决,更深谙“威慑”与“渗透”的机要。
他的一切行动,皆遵循着元帅府直达的密令。
“尊贵的苏禄王子殿下,远涉重洋,一路辛苦。本官文安之,奉大明皇帝陛下及天下兵马大元帅之命,在此恭迎殿下。”文安之拱手为礼,语气平和,姿态不卑不亢,目光却如深潭,似能洞穿人心。
通译流畅地转达。
卡布拉尔王子连忙依照本族礼节抚胸回礼,用略显生硬的官话夹杂着土语,急切地说道:“感谢…伟大的元帅…和皇帝陛下!苏禄…小邦,心慕天朝风华…久矣!此次…带来精心准备的贡品,还有…后面很多船,满载香料、珍珠、玳瑁、珊瑚…只想换取大明的丝绸、瓷器、茶叶...还有…”他眼中闪过一丝热切,下意识地压低声音,近乎耳语,“那种…能发出巨响和火焰,令海盗闻风丧胆的天朝神器!”
文安之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心中了然。
大元帅对南洋的布局,早已超越简单的货物交换,火器,正是关键一环。
“王子殿下诚意可嘉,天朝感受到了。请先随本官至驿馆歇息,洗去风尘。具体贸易事宜,市舶司官员自会与贵使详谈。至于殿下所提之神器…”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看到王子紧张地屏住呼吸,才缓缓道,“天朝物产丰饶,甲兵之利,亦冠绝四方。然国之重器,关乎邦交安危及地区平衡,非寻常货物可比。此事,需本官禀明元帅,方有定论。不过,元帅向来重视海上友邻,苏禄若诚心归附,共保海疆安宁,天朝自有考量。”
王子眼中先是闪过一丝失望,但听到“自有考量”四字,又转化为更深的敬畏与期待,连忙点头称是,不敢再多言。
将苏禄王子一行安顿在专门接待藩邦使节的豪华驿馆后,文安之并未休息,径直回到了戒备森严的市舶司衙门后院。
市舶提举早已等候多时,见文安之进来,立刻屏退左右,呈上最新的贸易清单,脸上却无多少喜色,反而带着一丝凝重。
“文大人,遵照元帅钧令及您上次出访签订的《大明-暹罗友好通商条约》,今季贸易额较去岁同期增长近五成,账面甚是好看。”
提举的声音压得很低,“但下官明白,银钱并非首要。按您的吩咐和大元帅府密令,所有出口货物,尤其是书籍与铁器、火器,皆已由‘黑冰台’的吴忠大人派专员做了‘特殊处理’。”
文安之接过清单,并不急于查看数字,而是直接问道:“细节落实得如何?”
“回大人,重中之重是书籍。我方出口的《千字文》、《幼学琼林》乃至《农政概要》等非禁书,内容均已由黑冰台聘请的‘饱学之士’篡改润色。其中大量加入了‘南洋诸岛,自古乃华夏藩属,秦皇汉武时已有往来’,‘三宝太监下西洋,宣威布德,南洋莫不臣服’等内容,反复强调天朝对南洋的‘法理渊源’与‘教化之功’。装订时,亦混入了一些专门编纂的《南海风物志》、《星洲古记》等小册子,其中所谓‘历史考据’,皆指向华夏自古拥有南洋主权。”
提举禀报道,“这些书籍,以南洋各邦通晓汉文的贵族、士子为主要目标,长远来看,意在潜移默化,乱其史观,弱其反抗之念。”
文安之微微颔首,目光冷峻:“很好。文化浸润,乃攻心之上策。此事需长期坚持,不可懈怠。”
他手指划过清单上的“锡锭”和“稻米”,“此二项,元帅尤为关注。锡乃铸炮所需之战略物资,需借贸易之名,加大采购囤积力度,可适当溢价,诱使其扩大产出,形成依赖。暹罗稻米,质优价廉,未来我大军若南下,粮草为重中之重。着市舶司,与暹罗使节商谈,签订长期购米契约,确保稳定供应。价格可略高于市价,以示朝廷‘诚意’,实则为我帝国水师日后鲸吞南洋储备军需。”
“下官明白!已在与暹罗方面磋商,对方颇为动心。”
“还有,”文安之想起一事,“与葡萄牙人的接触如何?他们最近有何动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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