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景行的别院,如同其主人一般,外表低调,内藏乾坤。院落清幽,陈设雅致,一应物件无不精良,却并无过多奢靡之气,反而透着一股疏朗的书卷气。伺候的下人皆是训练有素,眼神恭顺,手脚麻利,却绝不多言多看,将两人引入厢房后便悄然退下,只在院外听候吩咐。
仿佛方才那场暴雨夜的厮杀与交易,只是一场幻梦。
沈静秋顾不得细看周遭环境,立刻扶着秦铮在榻上坐下。他肩头的伤口因方才的搏杀和强撑,已然裂开,鲜血将靛蓝色的衣衫染成深赭,脸色在灯下苍白得近乎透明,呼吸虽竭力平稳,却依旧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必须立刻重新包扎!”沈静秋心急如焚,声音都带上了颤音。她环顾四周,见屋内备有干净的热水、布巾甚至一些常见的金疮药,显然是谢景行早有吩咐。
她小心翼翼地替他褪下半边衣衫,露出那狰狞的伤口。皮肉外翻,因多次崩裂而显得红肿可怖,看得她心尖直抽痛。她咬紧下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温水浸湿布巾,一点点清理血污,动作轻柔得不能再轻柔。
秦铮闭着眼,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牙关紧咬,却始终未发出一声痛哼。只有那微微颤抖的羽睫和紧绷的肌肉,泄露着他正承受的巨大痛苦。
就在沈静秋清理完毕,准备上药时,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
“秦先生,秦娘子,府上郎中到了。”是别院管事恭敬的声音。
沈静秋心中一紧,下意识地看向秦铮。谢景行的人…能信吗?
秦铮缓缓睁开眼,眸中虽带着疲惫,却一片沉静,他微微颔首:“有劳。”
门被推开,一位提着药箱、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的老者走了进来。他目光平和,并无寻常医者的倨傲,也不见对伤者的好奇或惊惧,只微微行礼:“老朽姓孙,奉命前来为先生诊治。”
他走上前,仔细查看了秦铮的伤口,又搭脉细诊了片刻,眉头微微蹙起:“先生旧伤未愈,又添新创,且内息耗损过度,需得好生静养,万不可再动武牵动伤势了。”他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专业。
沈静秋连忙道:“孙大夫,您看这伤…”
孙大夫打开药箱,取出银针、药粉和一些沈静秋从未见过的膏药,手法娴熟地为秦铮施针止痛,清洗伤口,最后敷上一种气味清冽的黑色膏药。那膏药一敷上,秦铮紧蹙的眉头便微微舒展了一些,显然极有效验。
“此乃老朽独门的‘黑玉断续膏’,于外伤愈合有奇效。内服的方子,老朽这就去开。”孙大夫一边收拾药具,一边淡淡道,“只是先生忧思过重,肝气郁结,于伤势恢复大为不利。还需…放宽心怀才是。”
他话语寻常,却仿佛意有所指。沈静秋心中微动,看向秦铮,只见他眼眸低垂,看不出情绪。
“多谢大夫。”秦铮声音嘶哑地道谢。
孙大夫开了药方,交由下人前去煎煮,又嘱咐了些注意事项,便提着药箱告辞离去,从头到尾,未曾多问一句伤情来历。
屋内再次剩下两人。药膏清凉,疼痛稍减,秦铮靠在引枕上,闭目调息。沈静秋守在一旁,看着他那张苍白却依旧轮廓分明的侧脸,心中五味杂陈。
谢景行的行事,处处透着诡异。看似纨绔不羁,实则心思缜密,手段通天。他提供的庇护是实实在在的,郎中、药物、环境皆是一流。但他所求的,也绝非仅仅一柄弯刀和一些消息。他将他们置于此地,如同将猛虎囚于华笼,既是保护,也是监视,更是一种待价而沽的筹码。
“他…可信吗?”沈静秋终究忍不住,低声问道。
秦铮缓缓睁开眼,眸光幽深地望向窗外渐歇的雨势,声音低沉:“这世上,本就没有绝对的可信与否。唯有利益,永恒不变。”
“他与赵阎并非一路,与宫中那位贵妃娘娘,似乎也并非全然同心。他要那柄刀,要么是想抓住赵阎通敌的铁证,要么…是想借此在朝中搅动风云,为他永宁侯府谋取更大的利益,甚至…摆脱某种控制。”他冷静地分析着,仿佛在说与己无关的事情。
“那我们…”
“互相利用罢了。”秦铮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他需要我们的‘价值’去达成目的,我们需要他的‘庇护’和‘渠道’去接近真相,实施复仇。各取所需,直至…一方失去价值,或者…一方想要更多。”
他的话语残酷而现实,却一针见血。在这权力倾轧的帝都,温情与信任是最奢侈也最致命的东西。
沈静秋沉默下来。她明白秦铮的意思。与谢景行的合作,无异于刀尖跳舞,必须时刻保持清醒和警惕。
这时,下人送来了煎好的汤药。浓黑的药汁,散发着苦涩的气味。
沈静秋接过药碗,下意识地先嗅了嗅,又用银簪探入试了试——这是她前世看电视剧学来的,不知有用与否,但求心安。
秦铮看着她这小心翼翼的动作,眸光微微闪动了一下,并未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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