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家汤饼的红火,如同在沂州府西坊市投下了一颗炸弹,那勾魂夺魄的浓郁香气,那口耳相传的“好吃又顶饱”的名声,吸引着越来越多的食客踏破那偏僻小巷的门槛。小小的店铺从早到晚人声鼎沸,钱匣子里的铜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堆积起来。捎带脚的那家车马店也夜夜满客,店掌柜那眼睛都笑的看不见了。
季达在后厨抡着膀子下烤焦饼,汗流浃背却笑容满面。石头穿梭于桌椅之间,脚步轻快得像踩着风火轮;芸娘则在前台从容应对,笑容温婉却又干净利落利落。
这日午后,客流稍缓,季达正靠在灶间门口喘口气,琢磨着是不是该增加点新品种,比如把那些蔫萝卜做成爽口的泡菜小菜,或换个更大的店面。就听见店门口传来一阵略显刻意的咳嗽声。
他探头望去,只见两个穿着青色皂隶公服、头戴璞头,腰间挂着铁尺的小吏,正大模大样地站在店门口,目光挑剔地扫视着店内。为首一人约莫四十岁,瘦长脸,三角眼,嘴角下垂,一副惯于拿捏人的模样,正是管理西坊市的小头目,姓钱。另一个年轻些,身材微胖,脸上带着几分谄媚和狐假虎威的神色。
芸娘见状,心头一紧,但面上立刻堆起职业化的热情笑容,迎了上去:“二位差爷可是要用饭?快里面请!”她一边说,一边不动声色地对灶间的季达使了个眼色。
那钱小吏却并不挪步,只是用鼻子哼了一声,三角眼在芸娘身上溜了一圈,又扫过那几张坐满了人的桌子,慢悠悠地开口,声音带着一股官腔特有的拖沓和傲慢:“掌柜的?新来的?懂不懂规矩啊?”
芸娘心中咯噔一下,知道麻烦来了,面上却愈发恭敬:“回差爷的话,小妇人芸娘,确是刚在此经营不久。不知差爷所说的规矩是…”
“规矩?”钱小吏旁边的胖吏役抢着开口,声音尖细,“在这西坊市开铺面,市籍办了吗?该缴纳的‘市肆之税’、‘廛布’可都按时足额缴纳了?还有这…”他伸出手指,虚点了点店铺内外,“货物摆放是否合乎‘市令’?有无占道?扰邻?这些,你们可都清楚?”
这一连串的问话,夹杂着几个似是而非的官方术语,听起来冠冕堂皇,实则就是标准的敲诈流程——先以势压人,用规章制度吓唬你,让你自乱阵脚。
店里的食客们大多都是普通百姓,见官差上门,纷纷低下头,加快吃面的速度,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压抑。
芸娘虽曾是官家夫人,见过些世面,但直接与这等底层胥吏打交道还是头一遭,手心微微冒汗。她知道,这些人口中的“规矩”弹性极大,说你有你就有,说你没有你就没有。她稳住心神,赔笑道:“差爷明鉴,市籍文书都已办妥,税赋亦不敢拖延。小店本分经营,从未占道扰民…”
“哼,你说本分就本分?”钱小吏打断她,三角眼里闪过一丝狡黠,“这市令法规,条条框框多着呢!你说你税赋无误,票据拿来我瞧瞧?你说你未曾占道,我怎瞧着你这桌椅都快摆到巷口了?还有,你这汤饼香气如此浓烈,弥漫整条街巷,算不算‘以异味扰民’啊?”他竟连香味都成了罪过。
这分明是鸡蛋里挑骨头,强词夺理。芸娘脸色微白,正不知如何应对,却见季达从灶间走了出来。
季达脸上挂着少年人特有的、略显憨厚甚至有些“懵懂”的笑容,手里还拿着块擦汗的布巾。他走到近前,对着两位小吏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敬畏”和“天真”:“二位差爷辛苦!辛苦!这么大热天还出来巡街,真是为民操劳!”
他这态度让钱小吏和胖吏役愣了一下。通常商户见到他们,要么是惧怕,要么是厌烦,像这样一脸“崇敬”仿佛见到青天大老爷的,倒是少见。
季达不等他们反应,继续“诚恳”地说道:“规矩我们懂!刚开业,忙得脚打后脑勺,真是忘了该先去给二位差爷问安禀报,实在是我们的不是!该打该打!”他轻轻拍了自己脸颊一下,显得十分懊恼。
“这样,今天二位差爷这顿,无论如何得让小的聊表心意!芸婶,快给二位差爷安排个干净位置,上两碗咱们最好的骨酥面,多加肉!”他转头对芸娘吩咐道,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周围几桌食客都能听见。
芸娘立刻会意,连忙应声:“哎!好嘞!二位差爷这边请!”
钱小吏和胖吏役对视一眼,脸色稍霁。有免费的美食享用,自然是好的。但他们目的不止于此。胖吏役假意推辞:“这…这怎么好意思?我们是来…”
“差爷千万别推辞!”季达立刻接话,声音更加“真诚”,“二位为我们这些小民日夜操劳,吃碗面算什么?这只是小子的一点心意,绝无他意!绝无他意!”他一边说,一边极其自然、动作飞快地塞了一个早就准备好的、沉甸甸的小钱袋到钱小吏手里。
那钱小吏手指一捻,便估摸出里面至少是几百文铜钱,相当于他们好些天的“外快”了。他脸上那副公事公办的刻板表情瞬间融化了不少,三角眼甚至挤出了一丝笑意,顺手就将钱袋滑入了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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