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地上的脚印,一行行,深一脚浅一脚。
我没敢走得太快。
怕走快了,风就把眼泪吹干了,显不出我这满心的悲凉。
又怕走慢了,那股子想回头的念头又像野草一样疯长出来,缠住我的脚脖子。
南屏山的景色,我是闭着眼都能画出来的。
这山里的每一块石头,每一棵树,甚至每一只松鼠,大概都认得我这个不着调的小道姑。
以前下山,我是连跑带跳。
觉得这山路太长,挡着我去见那个繁华的人间。
如今下山,我却觉得这路太短。
短得我还没来得及把那些零碎的记忆拼凑完整,就要被一脚踹进那个冰冷的江湖里去了。
路过那条溪水的时候,我停了下来。
溪水没结冰。
还在哗啦啦地流着。
水清得像是一面镜子,映着这灰蒙蒙的天,也映着我这张惨白惨白的脸。
我蹲下身。
看着水里的倒影。
那个穿着宽大男装、束着发、脸色却像个痨病鬼一样的人,真的是我吗?
以前的凌微,哪怕是扮男装,那也是眉宇间带着英气,嘴角挂着坏笑的。
哪怕是跌进泥坑里,爬起来也是一只精神抖擞的泥猴子。
可现在。
水里这个人,眼神是死的。
像是两口枯井。
眼角眉梢都挂着一层散不去的沉沉暮气。
我记得,也是在这溪边。
那个夏天。
苏世安坐在一块青石上,摇着那把看似风雅实则没甚大用的折扇。
他笑着问我:“初真,你这般急着下山,到底是为了行侠仗义,还是为了贪那一口红尘里的糖葫芦?”
那时候我怎么回的?
我把脚丫子伸进水里,溅了他一身的水花。
我说:“苏世安,你少看不起人。本姑娘的心在天下,不在糖葫芦。”
他也不恼。
只是用那双好看得要命的眼睛看着我,温温吞吞地说:“那便祝凌女侠,早日名扬天下,莫要忘了我这山野村夫。”
呵。
名扬天下?
我现在确实是名扬天下了。
清心观出了个为了男人不要命的傻道姑,这笑话怕是早就传遍了南屏山下的十里八乡。
至于糖葫芦。
我现在嘴里全是苦味,就算是把那一整根糖葫芦都塞进嘴里,怕是也尝不出半点甜来。
我伸出手。
在那冰冷的溪水里鞠了一捧。
水很冷。
刺骨的冷。
我猛地泼在脸上。
“嘶——”
那种冷意顺着毛孔钻进去,像无数根细小的针扎在脸上。
扎醒了我那一脑子的浆糊。
我胡乱地抹了一把脸。
水珠顺着下巴滴落在衣襟上,晕开一片深色的痕迹。
洗洗吧。
把那些不该有的念想,把那些还没流干的眼泪,都洗干净。
从此以后。
凌微就是凌微。
不再是谁的初真,也不再是谁的“顽徒”。
我站起身。
湿漉漉的刘海贴在额头上。
风一吹,脑门生疼。
但我没管。
我继续往下走。
转过一个弯,前面是个岔路口。
往左,是下山的大路。
往右,是一条长满杂草的小径。
那小径通向半山腰的一座亭子。
初遇亭,这名字还是因为我和他的初遇而被我命名的呢。
那是梦开始的地方。
那天雨下得很大,我躲在亭子里避雨,像只落汤鸡,也是在这里遇见了同样是躲雨的翩翩公子苏世安。
他请我喝茶,和我聊天。
后来……
后来怎么了?
我想不起来了。
大概是那场高烧烧坏了脑子,很多细节都变得模糊不清。
我只记得那天雨很大。
现在雪也很大。
我站在路口,远远地望着那座亭子。
亭子还是那个亭子。
几根柱子,一个顶。
孤零零地立在风雪里。
我没有走过去。
腿像是灌了铅,迈不动步子。
去了又能怎么样呢?
再去摸一摸那冰冷的石柱?
再去回忆一遍那个让我万劫不复的笑容?
别犯贱了。
凌微。
你自己把自己埋了一次还不够,还要再去挖个坑跳一次吗?
我咬了咬牙。
转过身。
背对着那座亭子。
人生若只如初见。
何事秋风悲画扇。
这诗写得真好。
以前我觉得酸,现在觉得,全是血泪。
我没走大路。
我鬼使神差地绕了一条远路。
那条路很难走。
荆棘丛生,怪石嶙峋。
但我还是爬上去了。
因为那里有个高坡。
站在那个坡上,透过稀疏的树林,能看见那片竹林。
也就是……竹苑。
苏世安的住处。
我就看一眼。
真的。
我就看最后一眼。
看完了这一眼,我就死心塌地地滚蛋。
我爬上了高坡。
气喘吁吁。
这身子骨真的废了,以前这点路对我来说就是玩儿,现在却出了一身虚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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