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勒古堡的夕阳,把荷兰殖民时期建筑的赭红色墙面染成金黄。
苏晓站在古堡的城墙上,眺望着印度洋。海风咸湿温热,吹乱她的头发。身后,那座融合了伊斯兰与本地风格的小清真寺静静矗立,修缮脚手架已经搭起一半。
“苏团长,社区协调会三十分钟后开始。”翻译小跑过来,神色紧张,“但情况不太妙。伯格人社区刚刚派人来说,如果不先修他们那栋‘红房子’,他们就抵制整个项目。”
苏晓揉了揉太阳穴。这是本周第三次社区矛盾了。
加勒古堡的世界遗产保护区里,聚居着多个族群:僧伽罗人占多数,泰米尔人主要经商,穆斯林社区集中在小清真寺周围,而伯格人——那些荷兰殖民者与当地人通婚的后代——虽然人数最少,但在遗产问题上声音最大。
他们口中的“红房子”,是一栋十八世纪的荷兰式住宅,有着醒目的红色墙面和白色窗框。确实有历史价值,但结构问题远不如小清真寺紧急。
“先去看看。”苏晓决定。
前往红房子的路上,她经过古堡的主街。两旁是殖民时期的拱廊建筑,一楼是商铺,二楼是住宅。有些房屋修缮完好,色彩鲜艳;有些则破败不堪,墙面剥落,窗户破损。这种对比,就像这个社区的关系——表面上共存,暗地里裂痕。
红房子前已经聚集了十几位伯格人居民,为首的是位七十多岁的老先生,自称范·德·桑特,是这栋房子第五代主人。
“苏博士,我理解你们要修清真寺。”老先生英语流利,带着旧式殖民者的腔调,“但我们的房子也在倒塌。上周暴雨,二楼天花板漏水,我孙女房间的墙纸全毁了。”
苏晓进屋查看。情况确实不乐观:屋顶木构虫蛀严重,墙面多处开裂,老化的电线裸露在外。但这栋房子的核心结构还算稳固,不像小清真寺的某个梁柱已经出现明显歪斜。
“范·德·桑特先生,我们会修复您的房子,这是肯定的。”苏晓诚恳地说,“但小清真寺的结构问题更紧急。如果那根主梁在雨季倒塌,可能会连带损伤周围建筑,包括您的房子。”
“那为什么不两个一起修?”旁边一位中年女性质问——是老先生的女儿,“你们中国人不是很有钱吗?”
问题就在这里。项目预算有限,必须分优先级。但这话说出来,会被误解为厚此薄彼。
“资金确实有限。”苏晓选择坦诚,“但更重要的是技术和人力。我们现在只有一支核心团队,如果同时开工两个大项目,质量无法保证。我建议分阶段进行:第一阶段修复最紧急的小清真寺和另外三栋危房;第二阶段修复红房子和其他建筑。”
“那第一阶段要多久?”
“四到六个月。”
“六个月后雨季都结束了!我们的房子能撑到那时候吗?”
人群开始骚动。苏晓知道,这不是技术问题,是信任问题。这些伯格人社区长期感觉自己被边缘化——在僧伽罗人主导的社会里,他们是混血少数;在遗产保护序列里,他们的建筑往往排在宗教建筑之后。
她想起林凡的叮嘱:“在分裂的社会里,遗产保护不是修房子,是修关系。”
“这样吧,”苏晓做出决定,“红房子的紧急加固今天就开始。我们先派工人修补屋顶漏洞,临时加固危险墙体,确保雨季安全。同时,我会申请追加预算,争取把红房子提前到第一阶段。但需要各位帮忙——我们需要了解这栋房子的历史细节,任何老照片、家族记录、维修记录,都有助于制定更好的方案。”
这个折中方案让气氛缓和了一些。范·德·桑特老先生思考片刻,点点头:“我祖父的日记里,有这房子最早的修缮记录。我可以给你们看。”
危机暂时化解,但苏晓知道,这只是开始。加勒古堡就像一面多棱镜,每个族群都有自己的记忆、诉求和伤痕。要修复这里的建筑,先要理解这些看不见的裂痕。
协调会推迟了一小时,在古堡社区中心举行。各社区代表陆续到来,围坐成一个不规则的圆——僧伽罗人坐一边,泰米尔人坐一边,穆斯林坐另一边,伯格人单独坐在角落。
苏晓的开场白很简单:“今天我们不讨论技术,只讲故事。请各位分享,在加勒古堡,您最珍视的记忆是什么?最担心的又是什么?”
沉默。各种目光交织,怀疑、期待、防备。
最后,小清真寺的老伊玛目先开口:“我最珍视的,是每天日落时的祷告声。不同信仰的人,听到钟声、唤拜声、诵经声,都知道这是回家的时刻。最担心的……是这些声音有一天会消失,因为房子倒了,人散了。”
一位僧伽罗老工匠接着说:“我最珍视的,是父亲教我的手艺——怎么砌这些拱廊的石头,怎么调墙面的颜色。最担心的,是儿子不想学,说要去科伦坡当程序员。”
泰米尔商人说:“我最珍视古堡的集市,祖父的祖父就在这里开店。最担心游客多了,房租涨了,我们这些老店租不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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