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泰法师离去时带起的微风,似乎还萦绕在雕花的门廊。屋内的寂静却不再是宁静,而是一种被巨大抉择挤压后的、近乎真空的凝滞。每一寸木纹仿佛都在倾听,每一个雕刻的神兽似乎都在等待林凡的决断。
林凡松开玛雅,没有急于安抚,也没有立刻解释。他需要空间来消化这突如其来的风暴。他走到那扇雕刻着缠绕莲花与孔雀开屏的窗边,目光似乎穿透了层叠的屋脊和远方的山岚,落在了那个遥不可及、却又无比清晰的目标上——乌那隆寺。那不仅仅是一座寺庙,那是技艺的圣殿,是匠人魂牵梦绕的终极考场。他能想象那些需要修复的、承载了数百年香火与信仰的古老梁柱,能感受到指尖触及那些沧桑木纹时可能引发的灵魂震颤。乌泰法师透露的、那笔高达 两百万美金 的庞大工程预算,更是像一道强光,瞬间照亮了他对未来所有的规划——让玛雅和萨米过上真正优渥的生活,风风光光地携妻归国,让病重的父亲得到最好的治疗……这一切,似乎都触手可及。
然而,他身后那细微的、压抑的啜泣声,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他激荡的思绪。他转过身,看到玛雅单薄的肩膀在微微颤抖,那双盛满了新婚幸福的眼睛,此刻被慌乱与恐惧占据,泪水无声地滑落,砸在她紧紧攥着的衣襟上,洇开深色的痕迹。
林凡的心像被狠狠揪了一下。他走过去,不是拥抱,而是用双手稳稳地握住她纤细的肩头,迫使她抬起泪眼看向自己。他的目光深邃,里面燃烧着野心的火焰,却也沉淀着不容置疑的担当。
“玛雅,”他的声音低沉而稳定,如同他手下那些坚实的榫卯,“我想去。我必须去。”
他看到她眼中闪过更深的痛苦,立刻加快语速,清晰地剖析利害:“这不只是为我自己的野心。乌泰法师说的酬劳,是能改变我们一生的机遇!有了它,我们能给你和妈妈盖更大的房子,买最好的地;我们能立刻带我父亲去省城,找最好的医生;我们能堂堂正正地回家,让所有人都看到,你的选择没有错!” 他深吸一口气,语气放缓,注入一丝温柔的承诺,“而且,法师亲口允诺,工程期间可以探亲。我不会一头扎进去几年不回来。只要有机会,我就接你去金边看看那座伟大的寺庙,或者,我一定找时间回来看你。这不是生离死别,这是我们为了更好的未来,一次短暂的分别。”
萨米嬷嬷此时也抹着眼角走了过来。她毕竟是经历过风霜的老人,看得更远。她拉住女儿的手,声音带着哽咽,却异常坚定:“傻孩子,哭什么!这是佛祖赐给林的造化,也是赐给我们全家的!男人就像山鹰,翅膀硬了就要往高处飞,我们不能用绳子拴住他。家里有妈,有阿莎和索拉照应,你怕什么?让他去!让他去闯出个名堂来!”
母亲的话语像定心丸,玛雅看着丈夫眼中那不容动摇的决心,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温度和力量,心中的恐慌如同潮水般,虽然依旧汹涌,却开始慢慢退去,留下的是沙砾般坚实的选择。她用力地点了点头,抬起手,用袖子狠狠擦去眼泪,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虽然带着泪痕,却异常坚定:“好!你去!我……我和妈妈在家等你。你一定要好好的!”
家庭内部的暴风雨暂时平息。林凡心中激荡着一种混合了亢奋与责任的复杂情绪。但还有一个身影,一个如同镜中倒影般的身影,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妈,玛雅,在回复法师之前,我必须先去找一个人。”林凡说完,毫不犹豫地转身,大步流星地跨出房门,他的目标明确——村庄边缘那座被遗忘的、散发着腐朽气息的旧渔棚。
越是靠近,那股混合着烂鱼、水腥和霉变的臭味就越是浓烈。棚屋低矮破败,阳光几乎无法穿透厚厚的、沾满污渍的茅草顶。林凡在门口顿了顿,适应了一下里面昏暗的光线。
他看到张伟了。
他蜷缩在一堆散发着恶臭的、破烂不堪的渔网里,像一只被遗弃的、重病的野狗。衣服比上次见他时更加褴褛,沾满了泥泞和不明污渍。他的脸颊深深凹陷下去,眼窝如同两个黑洞,里面没有任何神采,只有一片死寂的、吞噬一切的虚无。他就那么呆呆地望着顶棚一个漏光的破洞,仿佛那里面有什么宇宙的奥秘,又或者,那里只是他通往另一个绝望维度的入口。听到脚步声,他极其缓慢地、像生锈的机器般转过头,看到是林凡,空洞的眼神里连一丝波澜都没有兴起,只是下意识地、像寻求保护的幼虫般,往更深的阴影里缩了缩。
“伟哥。”林凡站在门口,没有踏入那片污秽,声音平静无波,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张伟的嘴唇动了动,扯出一个扭曲的、近乎嘲讽的弧度,不知是在嘲笑林凡,还是在嘲笑自己。“凡子……”他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你……你怎么到这种地方来了……我没事……就是……这里清静……” 他试图维持最后一点可怜的自尊,话语却苍白无力得连他自己都无法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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