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九号,距离九月一号还有两天。
桐花巷的清晨与往日并无不同。李柄荣的豆腐坊依然最早亮起灯,磨豆机的嗡嗡声和豆香一起飘出巷子。王家的面馆升起炊烟,钱来娣在揉面,王兴默默烧火,两人之间依旧隔着那层无形的冰。张寡妇推着刘登在巷子里慢慢走,小家伙咿咿呀呀地学说话。
但有些变化,细心得几乎看不见。
安邦一早就去了纺织厂保卫科。作为辖区民警,他每隔一段时间会来了解厂里的治安情况,这很正常。但今天他问得格外仔细,特别是关于中班女工下班后的安全措施。
“中班是下午两点到晚上十点,”保卫科长老陈翻着排班表,“女工们下班后一般结伴走,厂门口到主路这一段我们有路灯,也有门卫看着。但再往后……各回各家,就不好统一护送了。”
安邦点点头,手指在地图上划过从纺织厂到桐花巷的路线:“这一段,”他指着地图上一个拐弯处,“路灯是不是坏了?”
老陈凑近看了看:“哎,还真是。上个月下雨打雷,烧了好几盏,还没修。这条路平时人少,晚上更没什么人走。”
安邦用红笔在那个位置画了个圈。从纺织厂到桐花巷,如果走大路要绕远,很多女工会抄这条近道——穿过一片老居民区的背街小巷,过一个铁路桥洞,再走一段没有路灯的土路。
这条路,安邦走过很多次。白天还好,晚上确实偏僻。
“老陈,”他抬起头,“九月一号复工后,能不能安排人每晚十点在厂门口集合,统一护送中班女工走到主路?不需要送到家,就到有路灯、有店铺的地方就行。”
老陈有些为难:“安警官,这……厂里现在效益刚有点起色,人手紧。而且女工们下班时间也不完全一致,有的要换衣服,有的要等同伴……”
“我明白。”安邦收起地图,“这样,九月一号开始,我每天晚上九点半过来,和你们的人一起在门口守着。能送几个是几个。”
老陈愣住了:“安警官,你这是……”
“最近治安有点不太平,以防万一。”安邦说得轻描淡写,但眼神很认真。
离开保卫科,安邦又绕到那条近道走了一遍。白天看,那条路其实不长,不到五百米。但两边是些老旧的院墙,墙头长满杂草,拐弯处视线不好。铁路桥洞下更暗,即使白天也光线不足。
他在本子上记下几个关键点:拐弯处需要加装临时照明,桥洞下的杂物需要清理,还有……
安邦停下脚步,看着墙根处几个新鲜的烟头。不是普通的卷烟,而是带过滤嘴的那种,这个年代还不多见。他蹲下身,用镊子夹起一个,装进证物袋。
烟蒂上,隐约能看到一点口红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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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刘峥正在家里整理东西。
母亲的遗物不多,几件旧衣服,一个掉了漆的梳妆盒,还有一本老相册。刘峥翻开相册,第一页就是父母年轻时的合影。母亲那时候真好看,两条麻花辫,眼睛亮晶晶的。父亲穿着军装,意气风发——他曾经也是军人,参加过对越自卫反击战,立过功。可惜转业后分配到机械厂,没几年厂子效益不好,提前内退,人就垮了。
再往后翻,是他自己的照片。满月照,周岁照,小学毕业照……母亲把他每个阶段的照片都精心保存着。最后几页是空白,原本应该放他结婚照、孙子照片的地方,什么都没有。
刘峥合上相册,点了根烟。带过滤嘴的香烟,是他前阵子特意买的,贵,但显得体面。他需要这种“体面”。
那个小纸包就放在桌上。他盯着看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打开。还不到时候。他在等九月一号,等蔡金妮上第一个中班。
这两天他也没闲着。他去那条近道踩过点,计算过时间。晚上十点,天已经完全黑了。纺织厂中班女工下班,走到那条近道大概需要十分钟。如果他在桥洞下等着……
刘峥掐灭烟,走到窗前。楼下巷子里,孟行舟正背着书包去魏伟那里——每周六上午,魏伟都会教他拳脚功夫。少年身形单薄,但走路的姿势已经隐隐有了力量感。
刘峥看着孟行舟的背影,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如果当初他和蔡金妮没分开,现在孩子也该有这么大了吧?
随即他摇摇头,把这个念头甩掉。现在想这些有什么用?他要的是未来,是重新开始的机会。
手机响了,是孙希儿发来的短信:“这个月抚养费,明天必须到账。”
刘峥盯着那条短信,眼神阴郁。他回了一句:“知道了。”
然后他删掉短信,把手机关机。世界清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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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这边,气氛依然凝重。
王勇收拾好了住校的行李——一个旧帆布包,几件换洗衣服,几本参考书,还有母亲偷偷塞进去的一小瓶咸菜和几个煮鸡蛋。明天他就要去学校报到了,高中生活即将开始。
钱来娣在厨房给儿子烙饼,一张又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王兴坐在院子里抽烟,一根接一根。夫妻俩一整天没说话,但那种沉默里,有太多说不出口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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