订婚宴的喧嚣散尽,桐花巷重归平静。但有些东西,终究不一样了。
最明显的是王家。钱来娣虽然还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样子,但扫院子时,偶尔会哼两句不成调的歌。
王兴走起路来腰板都挺直了些,见人就散烟,话也比平时多:“青柏那孩子,踏实!有出息!” 王美自己倒没什么变化,照样上班下班,只是眉宇间多了份笃定的光彩。
奚青柏工作忙,但隔三差五会来,有时提一网兜水果,有时带几本技术书,来了也不闲着,帮着劈柴挑水,像在自己家一样自然。
街坊们看在眼里,都说王家这女婿找得好。高大民对王小满感慨:“奚厂长这样的人,能放下省城的好位置回花城,是真心为厂子,也是真心为咱们这地方。王美有眼光。”
但在这片日渐融洽的氛围里,一股暗流正在悄然涌动。
刘峥的日子越来越难过了。母亲病情加重,医生私下说,熬不过这个秋天。老人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但每次醒来,都抓着他的手,眼神里是快要熄灭的火焰:“孙子……妈要抱孙子……”
孙家那边消停了一阵,最近又来了,这次是孙希儿亲自来的,抱着女儿站在邮政所门口,不说话,只是哭。同事们的眼神像针一样扎在他背上。
而最让他夜不能寐的,是蔡金妮。
那天订婚宴上,她穿着碎花裙子的样子,在他脑子里挥之不去。
他记得她以前也爱穿裙子,但那时候的她青涩、害羞,看他时眼睛会发亮。
现在的她,还是那么好看,甚至更好看了——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从容和安稳,像经过打磨的玉石,温润而有光泽。
可她眼里再也没有他了。她看安邦的眼神,她笑起来的模样,她说话时自然的语气……每一点细节都在提醒他:她过得很好,而且这种好,与他无关。
那个小纸包,被他从抽屉深处拿出来,放在枕头底下。夜深人静时,他会拿出来,在月光下盯着看。
纸包已经有些皱了,里面的粉末发出细微的沙沙声。摊主的话像咒语一样在耳边回响:“半包就够……问什么说什么……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他知道这是错的。当邮递员这些年,他见过太多因为这种“糊涂事”毁掉的人生。
可另一个声音在说:只要一次,就一次。等蔡金妮成了他的人,等她怀了孩子,一切都会好的。
她会认命,会像从前那样对他好,会帮他照顾母亲,会让这个支离破碎的家重新完整。
这个念头像野草,在他心里疯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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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底,纺织厂的出口订单终于如期交付。全厂放了三天假,作为补偿和奖励。
王美累得瘦了一圈,但精神头很好。交货那天,奚青柏在车间门口宣布放假时,工人们爆发出热烈的欢呼。
有人起哄:“厂长,咱们厂有起色了,您和王工什么时候请我们喝喜酒啊?”
奚青柏笑着看向王美,王美脸一红,没说话。工人们笑得更欢了。
放假第一天,奚青柏一早就来了桐花巷,手里提着一网兜猪肉和两条鱼。“钱婶,今天我来做饭。”他说得自然,好像已经做过千百遍。
钱来娣没拦着,把围裙递给他。奚青柏系上围裙,在王家那个小小的厨房里忙活起来。王美要帮忙,被他赶出去:“你歇着,这段时间累坏了。”
王美就搬个小凳子坐在厨房门口,看着他忙碌的背影。男人做饭的样子很认真,切肉、洗菜、下锅,动作有条不紊。油烟升腾起来,他侧脸在光影里显得格外清晰。王美看着看着,心里涌起一股暖流。这就是她要的生活,踏实,温暖,两个人互相扶持着往前走。
中午饭桌上,四菜一汤,色香味俱全。王兴尝了一口红烧肉,眼睛都亮了:“青柏,你这手艺可以啊!”
“在部队待过,跟炊事班学的。”奚青柏笑笑,给王美夹了块鱼,“多吃点,补补。”
钱来娣没说话,但给奚青柏碗里夹了最大的一块肉。这个沉默的动作,比任何夸奖都来得珍贵。
饭后,奚青柏说要带王美去个地方。两人骑自行车出了巷子,一路往城外去。王美问去哪,奚青柏只是笑:“到了你就知道了。”
他们骑了半个多小时,来到小清河上游的一处河湾。这里水势平缓,两岸长满了芦苇和垂柳,远处是连绵的桐花山。正值夏末,山上的桐树叶还绿着,层层叠叠,在阳光下泛着油亮的光。
“我小时候常来这儿。”奚青柏停好自行车,领着王美走到河边,“爷爷那会儿还在厂里,忙。我就自己跑出来,在这儿一坐就是一下午。”
他在一块平整的大石头上坐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王美坐过去,河水在脚下潺潺流过,带来清凉的水汽。
“后来去省城读书、工作,每次回来,都要来这儿坐坐。”奚青柏看着远处的山,“有时候想想,人这一辈子,兜兜转转,最后还是想回到根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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