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三十,天色未明,何家老宅的厨房里已经亮起了昏黄的灯光,映出几个忙碌的身影。
张翠花难得起了个大早,将小儿子何天佑和两个宝贝孙子旭平、阳平留在暖和的被窝里,自己则带着一脸不情愿的刘玉兰和沉默的何青萍在冰冷的厨房里忙活开。熬粥、和面、准备中午的饭菜,叮叮当当的声响在黎明前的寂静中格外清晰。何明显则在院子里,就着一点微光,利落地杀鸡、拔毛,准备着年饭上最重要的硬菜。
时间差不多了,何明显放下手里的活,洗了洗手,对张翠花说:“走吧,趁早去县城一趟,把东西给老三家里送去。”
张翠花嘴里嘀嘀咕咕,满脸的不情愿,但看着老头子不容置疑的脸色,还是慢吞吞地擦了手,把早就准备好的一小篮子鸡蛋、半包红糖和一小袋小米拎上,又摸摸索索从怀里掏出个早就备好的、薄薄的红封,嘴里还念叨着:“真是……一个丫头片子,也值当跑这一趟……”
她转头吩咐刘玉兰:“玉兰,家里剩下的活计你看着弄,年糕该蒸就蒸,丸子该炸就炸,看着点火,别糊了!”
刘玉兰嘴上应着“知道了,娘”,心里却撇撇嘴,看着公婆推着那辆旧自行车出了院门,身影消失在晨雾里,她才转身回了厨房,继续忙活。她一边揉着面,一边对着坐在火塘边烤火、玩着木枪的两个儿子柔声细语:“旭平,阳平,乖啊,等娘炸了丸子先给你们吃。” 至于在旁边默默烧火、递东西的何青萍,她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何青萍机械地往灶膛里添着柴火,跳跃的火光映在她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眼神空洞,不知在想些什么。
与此同时,县城里也开始了年三十的忙碌。
何天培和何天能两家人按照约定,先在何天能家汇合。何天培夫妻和何天能夫妻简单交代了孩子们几句,便提着准备好的饭菜、一小块猪肉和几包点心,骑着自行车往钢厂家属院方向去了。
何家小院里,顿时热闹起来。七个半大的孩子聚在一起,围着烧得旺旺的铁皮炉子,呵出的白气与炉火的温暖交织。何虹平和堂姐何喜平挨坐着,分享着一小碟炒花生和难得的水果糖,两颗脑袋凑在一起,低声交换着从学校、从家里听来的各种八卦趣闻,不时发出低低的窃笑声。
另一边,何承平俨然成了男孩们的中心。他这次从省城回来,不仅带了见闻,还特意根据几个堂兄弟的兴趣,带回了不同的书籍。他给已经进厂、对罐头制作感兴趣的大堂哥何福平带的是一本关于食品发酵技术的专业书;给聪明机灵、对机械着迷的二堂哥何禄平带的是一本更深入的机械修理原理图册;就连性格内向、喜欢默默观察的三堂哥何寿平,他也细心找到了一本基础建筑设计的图册。何启平自然也凑在何禄平身边,两个小子对着图册上的零件结构指指点点,讨论得热火朝天。
炉火噼啪,笑语晏晏,小院里充满了年轻一代的朝气与对知识的渴求,与即将前往的那个地方的压抑氛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何天培四人骑着车,顶着凛冽的寒风,来到了钢厂家属院。还没到何天良家门口,就看到几个邻居聚在一起,对着那扇紧闭的房门指指点点,低声议论着。看到他们过来,那些目光瞬间聚焦,带着同情、好奇,或许还有一丝看热闹的意味。
何天培皱了皱眉,正要上前敲门,却听到里面已经传出了激烈的争吵声,夹杂着女人的哭喊和男人的咆哮。
“这……这又是闹什么呢!”水双凤脸色不好看,低声道。
何天能沉着脸,率先拨开人群,上前敲了敲门。里面争吵声停了一瞬,随即传来何天良不耐烦的吼声:“谁啊?!”
“大哥,二哥,是我们。”何天能应道。
门从里面被拉开一条缝,露出何来儿那张惊恐未定、带着泪痕的小脸。她看到门外站着的伯父伯母,还有后面跟着的爷爷奶奶,像是看到了救星,连忙把门拉开。
一行人鱼贯而入,何天能走在最后,反手就将门关上,隔绝了外面那些探究的视线。
屋里的景象让所有人心里一沉。
外间,何来儿怀里抱着那个出生没几天、瘦小得像只猫儿的女婴,正手忙脚乱地用一个小调羹喂她喝看不出颜色的稀薄米糊,孩子哇哇大哭,声音微弱。念儿、盼儿、迎儿三个女孩像受惊的鹌鹑,蹲在冰冷的灶台边,围着一个破碗,分吃着半个烤红薯。两岁的招儿坐在地上,脏兮兮的小脸上满是鼻涕和眼泪,茫然地看着突然进来的一大群人。屋里弥漫着一股奶腥、尿骚和食物馊掉混合的难闻气味,桌椅东倒西歪,地上还有摔碎的碗碟碎片。
水双凤和李秀兰看得眼圈发红,连忙放下手里提着的还温热的饭菜和年货。李秀兰上前接过何来儿手里的孩子,轻声哄着,水双凤则赶紧去生火热菜,想给这几个明显饿坏了的孩子弄点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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