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家……”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
“徐辉祖能干、稳重,神机营在他手里,确实是柄利剑。东瀛平倭,北征纳哈出,他都立了功。徐增寿在鸿胪寺,处置东瀛之事目前看来尚且得力。徐家,确是一门英才,忠心也没得说。”
他顿了顿,指尖在扶手上敲了敲,那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可也正是因为太能干,太忠心了,如今又深得英儿信重,这权势,已然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
朱元璋的目光变得深邃,似是穿透了宫殿的墙壁,看到了那无形的朝局势力图,“与皇家联姻,是恩宠,是荣耀,但也可能是……催生野心的温床。历代外戚之祸,往往始于恩宠过隆。此其一也。”
马皇后静静地听着,微微颔首。
这一点,她并非没有想到,只是丈夫看得更远,也更重。
“再者,”朱元璋的声音更沉了些,带着一丝只有马皇后才能听出的复杂,“英儿那孩子……他自己心里,对徐家也未必全然放心。”
“哦?”马皇后有些意外,抬起眼。
她记得英儿当时并未对徐家明确表态,只是陈述了徐家的权位。
朱元璋没有解释自己是如何“知道”的,只是将孙子的心声,用他自己的方式说了出来:
“咱大孙心思深,虑事远。细查其言,他提到与徐家那丫头不熟,又言及徐辉祖之功、徐增寿如今之职,都另有所指,实乃军权、外交之考量。若咱大孙娶了此女,恐有外戚做大之嫌。”
他摇了摇头,不知是感慨还是别的什么:“英儿才多大?就能将联姻看得如此透彻,直指要害。他怕的,不是徐家不忠,而是权势本身带来的不测与隐患。这份清醒,比他这个年纪该有的,要重得多,也冷得多。”
马皇后沉默了片刻,消化着丈夫话中的信息,眼中流露出心疼:“这孩子……真是难为他了。这般年纪,就要思量这些。”
“是啊,难为他了。”朱元璋重复了一句,语气却已恢复了平静,甚至带着一种近乎无情的冷静。
“可坐在这个位置上,这些就是他必须思虑,也必须承受的。现在多思一分,将来便能少错一步。”
他看向发妻马皇后,继续道:“常家,是标儿媳妇的娘家,亲上加亲,本是美事。但英儿似乎顾虑颇多,除了外戚势大,他似乎还隐忧……其他。虽未明言,但观其意,对此路并不热络。那常茂,行事也确实鲁莽了些。”
他没有将“遗传隐忧”直接严明,模棱两可,着重强调了对常茂本人的负面评价。
“至于刘家,”朱元璋脸上露出一丝难以言喻的神色,“清流文臣,门第是清贵,刘伯温这老狐狸,学问虽大,可心思太深,和咱不对付。如今他已故去,刘家如今在朝中并无实权根基,玉筝那丫头再好,于英儿将来稳固朝堂,助力实在有限。标儿倾向文臣,是他一贯施政的路子,可咱大孙的太孙妃,却不能只看清名。”
他一番剖析,将三家利弊、以及他观察到的、听到的孙子心声,揉碎了摊开在马皇后面前。
这不仅仅是简单的挑选孙媳,更像是在剖析未来数十年的朝局平衡与权力布局。
马皇后听完,久久不语。
殿内只闻烛花偶尔噼啪的轻响。
她终于深深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包含了太多东西——
有对孙儿早慧却负重的心疼,有对丈夫深谋远虑的明悟,更有对这皇家婚事牵扯之广的复杂心绪。
“如此说来,这三家,竟真是各有各的好,也各有各的难处。”她轻声道,目光落在虚空,似是也在权衡。
“徐家势大需防,常家亲厚却不妥,刘家清贵却虚……难怪你让英儿自己思量。这孩子心里,怕是比我们想得还要明白几分。”
“他心里是明白,可明白,不等于不难受。”
朱元璋难得地说了一句近乎直白表露情感的话,虽然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但这事,终究得他自己拿主意。咱能替他权衡利弊,却不能替他过日子。日后与他同床共枕、生儿育女的,是那个女子,不是咱,也不是你。父母能陪子女半辈子,选对妻子,才是一辈子的事情。更别提咱这对老东西了。”说完他的目光柔和地看向了发妻。
马皇后听完重重地点了点头,千言万语只在不言中。
朱元璋顿了顿,声音低沉而有力:“这大明江山,将来终究是要交到他手里的。若连自己枕边人该是谁、为何是她,都看不清、选不定,咱又怎能放心?”
这才是他最终给予那份“有限自主权”的真正原因。
考验是真,观察是真,但那份将最终选择权交托的意味,亦是真。
他要看的,是孙子在清醒认知所有利弊之后,那份决断的勇气与担当,那份为自己的选择负起全责的觉悟。
马皇后凝视着丈夫的侧脸,在那熟悉、有时甚至显得粗粝的线条中,看到了深深的托付与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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