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十五年,五月十八,苏州。
拙政园 深处,原本郑家 的“远香堂”,如今被征辟 为钦差总督江南行辕。匾额高悬,“钦命总督江南等处清丈田亩、整顿漕运盐政、兼理军务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加兵部右侍郎衔陈” 一行金字,在晨光下熠熠生辉,却也沉甸甸 地压在每个进出者的心头。
园内不复往日的诗酒风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肃杀 与忙碌 交织的氛围。皂吏 快步穿行,书吏 伏案疾书,军士 持戟肃立。辕门外,车马 络绎不绝,江南诸省 的布政使、按察使、都指挥使 乃至知府、知县,凡在五百里 范围内的,皆奉旨前来 谒见。
这是陈静之 开府建衙的第一日。
他端坐在正堂 上首的紫檀木公案 后,身着绯色孔雀补服,头戴乌纱帽,腰系玉带。面容依旧年轻,甚至带着几分少年人 的清隽,但眉眼间的沉静 与举手投足间不经意流露的威仪,却让任何进入此间的人,都不由自主 地收敛了呼吸,恭谨肃立。
“浙江布政使司左参政 李如松,参见陈大人!” 一名四品大员 率先出列,躬身行礼,姿态放得极低。他是浙江 仅次于布政使 的实权人物,此刻却额头见汗。谁都知道,这位年轻的“陈中丞”、“陈部堂”,手握王命旗牌,有先斩后奏 之权,生杀予夺,尽在一念之间。
“李参政免礼。” 陈静之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浙江 钱塘、仁和 二县,鱼鳞图册 与实有田亩 相差几何?去年 漕粮 亏空 三成,缘由 何在?给你 一炷香 时间,说清楚。”
李如松浑身一颤,他没料到陈静之不按常理出牌,不问 风土人情,不问 政务概要,开口便是最要命 的田亩 与漕粮 亏空!他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搬出天时不利、胥吏贪墨 等陈词滥调。
陈静之耐心听完,只问了一句:“天时不利,为何 相邻 嘉兴府 丰产?胥吏贪墨,你 这 参政 , 是 如何 监察 的?”
李如松汗如雨下,无言以对。
“退下。” 陈静之不再看他,目光转向下一人,“松江府知府 张浚。”
“卑职在!” 松江知府张浚连忙出列,他是进士出身,素有干吏 之名,但此刻也心中打鼓。
“松江 棉纺 甲于天下,然 去岁 商税 仅 完成 七成。据闻,有 豪商 勾结 市舶司 吏员,以 走私 避税。你 可知情?可曾 查处?” 陈静之的问题,再次直指要害。
张浚脸色发白,他知道这事,但涉事豪商 与南京某位勋贵 有亲,他不敢深究。此刻被当面质问,只得硬着头皮道:“回大人,此事……此事 下官 已有 耳闻,正在 查证……”
“查了多久?可有 进展?” 陈静之追问。
“已查 三月……尚无 确凿 证据……” 张浚声音越来越低。
“三月,足够 一船 生丝 运到 倭国 了。” 陈静之淡淡一句,却让张浚如坠冰窟。“此事 本官 会 派员 协查。你 配合 便是。退下。”
一个上午,十余位 地方大员挨个 被问询。陈静之不问虚文,只抓实务,句句 不离钱粮、刑名、吏治,且数据详实,切中肯綮,仿佛对江南 每个府县的情形 都了如指掌。凡有推诿、敷衍、谎报 者,轻则厉声斥责,重则当场 摘去顶戴,交有司 论罪!
雷霆手段,震慑全场!原本 还存着几分轻慢、几分观望 心思的官员,此刻个个噤若寒蝉,脊背发凉。这位少年总督,绝非纸上谈兵 的书生,而是手握利剑、洞若观火 的实干能臣!其精明强干,手段老辣,远超 他们的想象!
午后,陈静之并未 如众人所料继续 召见官员,而是下令:“即日起,行辕设‘政务厅’、‘刑名厅’、‘钱粮厅’、‘监察厅’。各厅主事,由本官亲自遴选任命。江南各省、府、州、县,凡涉及清丈田亩、整顿漕运盐政事宜,一律行文至对应各厅,不得延误。原有衙门,照常运转,然需受行辕节制。”
此令一出,再掀波澜! 这等于在江南现有官僚体系 之外,另立 了一个直属于他 的权力中枢!“政务厅” 总揽清丈田亩;“钱粮厅” 专司漕运、盐课、税赋核查;“刑名厅” 审理相关案件;“监察厅” 则监督 各级官员,有 风闻奏事、直达天听 之权!四厅 如同四把利刃,直接 切入江南 的肌体!
更让地方官员胆寒 的是陈静之的用人。他并未 从京城 带来多少亲信,反而大量启用 江南本地 的中下级官员、不得志的士子、甚至精通钱谷刑名的胥吏!条件只有一个:“ 熟知地方情弊 , 愿实心任事 , 身家清白 (经核查) 。”
这招釜底抽薪,高明至极!本地人 熟悉情况,用好了是利器;且提拔中下层,打破了原有利益格局,给了寒门、受排挤者 上升通道,迅速在江南官场 内部制造了裂痕,分化了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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