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勒城头的夕阳,仿佛凝固的血。陈烬在那声撕心裂肺的“陛下”惊呼声中,直直向后倒去,意识被无边的黑暗吞噬。他仿佛坠入了一个冰冷刺骨的深渊,耳边回荡着捷报的欢呼,眼前却浮现出幼子陈晟蹒跚学步的模样,以及贵妃萧氏那含泪带笑的容颜……最终,这一切都被一片刺目的血红淹没。
“陛下!陛下!” 慕容翰、猴子、慕容恪等将领魂飞魄散,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将陈烬抬下城头,紧急召来随军御医。整个疏勒城瞬间从胜利的狂欢坠入帝躬不豫的恐慌之中。
陈烬昏迷了整整一天一夜。御医用了针,灌了药,他才悠悠转醒。睁开眼的瞬间,那双曾经锐利如鹰隼的眸子,一片死寂的空洞。他没有流泪,没有咆哮,只是静静地望着军帐顶部的牛皮,仿佛灵魂已被抽离。
“陛下……” 老将慕容翰跪在榻前,老泪纵横,“您要保重龙体啊!大燕……不能没有陛下!”
陈烬缓缓转过头,目光扫过榻前一张张焦虑、悲痛的面孔,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锣:“……战事……如何?”
“陛下洪福!西突厥大军已溃,乙毗咄陆被擒,残部向西逃窜,我军正在清剿。西域……大局已定!”猴子连忙回禀,试图用胜利的消息冲淡悲伤。
“大局已定……”陈烬重复着这四个字,嘴角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弧度,“是啊……西域定了……朕的儿子……没了……”
帐内一片死寂,唯有火盆中木炭噼啪作响,更添凄凉。
陈烬挣扎着坐起身,推开欲要搀扶的御医,目光重新凝聚,那空洞被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东西取代——那是帝王的意志,强行压下了父亲的悲恸。
“传朕旨意。”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第一,前线军事,全权交由慕容翰、猴子、慕容恪负责。清剿残敌,安抚降部,重建安西、北庭都护府。乙毗咄陆, 严加看管 , 待朕回銮 处置 。”
“第二,此战有功将士, 着慕容翰、猴子联名具表, 报兵部叙功 。 阵亡者, 就地厚葬, 立碑纪功 。 抚恤加倍 , 即刻发放 !”
“第三,备驾 , 三日后, 朕要回京 。”
条理清晰,冷静得可怕。仿佛那个刚刚经历丧子之痛的人不是他。但所有人都能看到,皇帝那紧握得指节发白的拳头,和眼底深处那无法愈合的裂痕。
三日后,简单的銮驾启程东归。没有胜利凯旋的仪仗,只有一股沉重得化不开的悲凉气氛笼罩着队伍。陈烬坐在御辇中,大部分时间沉默不语,只是望着窗外不断后退的戈壁、雪山。他不再看战报,而是反复摩挲着一块皇子晟幼时佩戴过的、已有些磨损的玉佩。
沿途州郡官员迎驾,皆被那无形的威压与悲痛震慑,噤若寒蝉。
一个月后,銮驾抵达洛阳。消息早已传回,整个帝都笼罩在一片诡异的气氛中。巨大的胜利与皇室的惨剧交织,让欢迎的仪式变得无比尴尬和压抑。韩迁率领文武百官,迎驾于开远门外。人人身着素服,面带悲戚。
“臣等恭迎陛下凯旋!陛下节哀!” 黑压压的人群跪倒一片。
陈烬走下御辇,目光扫过韩迁、高慎、王导、谢安等重臣,他们的表情复杂,有胜利的欣慰,有真实的悲痛,或许……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窥探与算计。他的目光在韩迁脸上停留片刻,韩迁深深叩首,不敢直视。
“平身。”陈烬的声音平静无波,“回宫。”
紫微城 依旧巍峨,但踏入其中的陈烬,却感觉一股刺骨的寒意。贵妃萧氏 所居的绮春宫 和二皇子晟 的府邸,已被白幡素幔笼罩,死寂得令人心慌。
陈烬没有先去太极殿接受正式朝贺,而是径直去了绮春宫。宫人内侍跪地哭泣。他挥退所有人,独自走进那座曾经充满欢笑的宫殿。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她常用的熏香味道。他走到榻前,那里空空如也。桌上,放着一封绝笔信。
信上的字迹娟秀却凌乱,充满了绝望与不甘:“……陛下,臣妾教子无方,罪该万死……晟儿暴卒,妾身百口莫辩,唯有一死,以证清白……只愿陛下,勿要以妾身母子为念,保重龙体,江山为重……”
“清白……”陈烬捏着信纸,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信纸被捏出深深的褶皱。他猛地将信纸揉成一团,紧紧攥在手心,身体微微颤抖。是羞愧自尽?还是……被人逼死?晟儿的暴毙,是意外,还是……?
无穷的疑问和锥心的痛楚,如同毒蛇般啃噬着他的心脏。但他不能倒下,甚至不能流露出过度的悲伤。他是皇帝,无数双眼睛在看着他。他的脆弱,会成为敌人攻击的靶子,甚至会动摇国本。
当晚,宣室殿。陈烬召见了韩迁。殿内只点了一盏孤灯,光线昏暗,映照着两人晦明不定的脸。
“韩相,”陈烬开口,声音低沉,“朕离京这些时日,辛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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