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皓明再次沉沉睡去，呼吸变得绵长而平稳，紧握着乔妍的手却未曾松开，仿佛那是他在昏沉病痛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乔妍没有挣开，就那样静静地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任由他握着。窗外的天色由温暖的橘红渐次沉入墨蓝，最后被城市的霓虹点亮，映在病房光洁的地板上，切割出明暗交织的斑驳。
陈特助轻手轻脚地送来了清淡的粥点和必需品，看到两人交握的手时，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随即又恢复了平日的沉稳，低声汇报了几句公司紧急事务的处理情况，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他们。
病房里重归寂静。乔妍看着沈皓明沉睡的侧脸，他眉宇间因疲惫和病痛而蹙起的纹路似乎舒展了些，但脸色依旧苍白。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心疼、后怕与某种奇异安宁的情绪，在她心中缓缓流淌。她从未想过，自己会和沈皓明以这样的方式，在一个充斥着消毒水气味的空间里，获得片刻的、不带任何博弈色彩的宁静。
她小心地，用空着的那只手，从随身携带的帆布包里，拿出了那个用来记录灵感和琐碎思绪的皮质笔记本，又摸出一支惯用的铅笔。既然无法离开，也无法专注思考复杂的剪辑逻辑，她便想用这种方式，记录下这特殊时刻的碎片。
笔尖落在粗糙的纸面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病隙。他睡着的样子，像卸下了所有盔甲的战士，疲惫，甚至有些……易碎。原来强大如他，也会倒下。】
她写下这一行，笔尖顿了顿，抬眼看了看他依旧紧握着自己的手。
【手很凉。点滴的速度似乎有些快。】
她下意识地想去按呼叫铃调整一下，却又怕惊醒他，最终只是更紧地回握了一下，试图用自己的温度去驱散他指尖的凉意。
【陈特助说，是过度劳累和精神压力。我……是不是也是那‘压力’的一部分？那些界限，那些对抗，那些我自以为是的独立与坚持……】
笔尖在这里停顿了许久，最终没有写下去。她无法轻易给出答案。重生以来，她将独立视为最高信条，将远离他作为安全准则。可当他真的倒在自己面前，那种心脏骤停般的恐慌，让她意识到，有些东西，早已在不知不觉中脱离了预设的轨道。
沈皓明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动了一下，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眉头又微微蹙起。乔妍立刻放下笔和本子，倾身过去，低声问：“怎么了？不舒服？”
他没有醒，只是仿佛感知到她的靠近和声音，紧蹙的眉头又缓缓松开，呼吸重新变得平稳。
乔妍看着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她鬼使神差地抬起手，指尖极轻地拂过他微蹙的眉间，动作生涩而小心，仿佛在触碰一个珍贵的、易碎的梦境。
【他好像……能听见我的声音。】 她重新拿起笔，写下这行字，耳根微微发热。
时间在点滴瓶里悄无声息地流逝。乔妍就着病房昏暗的床头灯，偶尔在本子上记录几句破碎的思绪，偶尔抬头看看沈皓明的情况，偶尔……只是单纯地看着他沉睡的容颜出神。那些前世的冷漠，今生的对抗，似乎都被这病室的宁静与脆弱暂时冲刷淡去。
不知过了多久，沈皓明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神初时还有些迷茫，但在看到坐在床边、依旧被他握着手、膝上摊开着笔记本的乔妍时，瞬间变得清晰而柔软。
“我睡了多久？”他的声音比之前有力了一些，但依旧带着虚弱。
“没多久。”乔妍合上笔记本，想要抽回手去给他倒水，他却微微用力，不肯放开。
“在写什么？”他目光落在她膝间的笔记本上，带着一丝好奇。
“……没什么。”乔妍有些慌乱地想将本子收起来，像是怕被窥见内心那些刚刚萌生的、尚未理清的柔软思绪。
沈皓明却没有追问，只是看着她微微泛红的脸颊和闪烁的眼神，唇角勾起一抹了然的、极淡的笑意。他转而问道：“外面天都黑透了，你一直在这里？”
“嗯。”乔妍低低应了一声。
“饿不饿？让陈默送点吃的进来？”
“我吃过了。”乔妍看着他，“你呢？要不要喝点水？或者吃点粥？”
沈皓明摇了摇头，只是看着她，目光深邃，仿佛怎么看也看不够。他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低声道：“乔妍，谢谢你。”
谢谢你能来。
谢谢你留在这里。
谢谢你在我不那么强大、甚至有些狼狈的时候，没有转身离开。
乔妍听懂了了他未尽的言语。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没有回应他的感谢，只是轻声说：“医生说了，你需要绝对静养。公司的事情，能放的就先放一放吧。”
这是她第一次，以这种带着关切和……近乎管束的语气，对他说话。
沈皓明微微一怔，随即，眼底的笑意更深，甚至带上了一丝满足的喟叹。“好。”他应得干脆，带着一种近乎纵容的顺从，“听你的。”
这句“听你的”，让乔妍的心跳又不争气地漏跳了一拍。她有些不自在地别开脸，看向窗外璀璨的夜景，试图掩饰内心的波澜。
沈皓明也没有再说话，只是依旧握着她的手，目光温柔地流连在她的侧脸上。病房里再次安静下来，却不再有最初的沉重与恐慌，反而弥漫着一种历经风波后的、疲惫却温暖的静谧。
乔妍重新翻开膝盖上的笔记本，在刚才那几行字下面，又添上了一笔，笔迹比之前要沉稳许多：
【或许，依赖与被依赖，守护与被守护，并非绝对的对立。在这充满不确定的世界里，能有一个可以彼此交付脆弱片刻的角落，也算……一种幸运。】
她写完，轻轻合上本子，像是完成了一次与自己的和解。
病隙偷来的时光，碎笔记录的心绪。
在这一方被消毒水包裹的宁静世界里，某些坚固的东西在融化，某些柔软的东西在滋生。
未来依旧未知。
但至少在此刻，他们握着彼此的手，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不再孤单的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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