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州的初夏,本该是梧桐遮荫、蔷薇吐蕊的惬意时节,金灿灿的阳光泼洒在城市的高楼与老街之上,将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暖融融的光晕。可这明媚到有些晃眼的天光,落在某些人的心尖上,却比隆冬的寒风还要凛冽,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透骨寒意。
东山养老院坐落在京州西郊的缓坡上,四周是蓊郁的香樟林,空气里常年飘着草木与消毒水混合的淡味。钟正国老爷子已经在这里住了整整半个月。这半个月里,他彻底卸下了往日的身份,活脱脱像个再普通不过的退休老头 —— 清晨五点半准时起床,跟着院里的老伙计们在林荫道上打一套慢悠悠的太极拳;早饭后泡上一壶陈年普洱,就着一碟花生米在棋牌室和人对弈,偶尔还会因为一步棋和棋友争得面红耳赤;午后的闲暇时光,他最爱找陈岩石坐在紫藤花架下,就着斑驳的日影,聊些战争年代的旧人往事。
他没惊动汉东省任何官方机构,没接受过一次地方干部的宴请,甚至连随身的行李都简单得只有一个旧皮箱。可没人知道,这双曾见证过无数政坛风雨、阅尽千帆的眼睛,比任何高配的巡视组都要毒辣,都要敏锐。
半个月里,他走遍了京州的老城区与新开发区,看过芯谷产业园拔地而起的高楼,也逛过城中村杂乱的菜市场;他和出租车司机聊过油价,和路边摊贩问过营生,也在机关单位的门口,悄悄观察过进出干部的神色。他清楚地看到了京州繁华表皮下的虚火 —— 芯谷项目的塔吊日夜不停,可配套的民生工程却迟迟不见动静;他敏锐地察觉到,干部们私下谈及 “祁同伟” 三个字时,眼神里那抹下意识的敬畏,甚至带着几分不敢言说的忌惮;他更看透了,整个汉东政法系统早已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这张网将所有不同的声音、所有潜在的异见,都过滤得干干净净,只留下一片看似和谐的 “太平”。
夜深人静时,钟正国坐在养老院的小书桌前,就着昏黄的台灯,在泛黄的笔记本上写下八个力透纸背的字:**“水泼不进,针插不入。”** 笔锋落下的瞬间,他眼底的疲惫里,多了一丝沉沉的忧虑。
这一天上午,养老院的宁静被一辆黑色红旗轿车悄然打破。车身锃亮,却挂着一块再普通不过的民用牌照,门口的保安刚想上前询问,开车的司机却摇下车窗,亮出了一个特殊的证件,保安瞬间噤声,恭敬地抬手放行。没人认出,这位面色冷峻的司机,正是省委书记沙瑞金的贴身警卫。
车稳稳停在钟正国住处的楼下,沙瑞金推开车门,快步走了下来。他一身深色便装,却难掩眉宇间的焦灼 —— 半小时前,他接到了北京老领导的电话,才知道钟正国这尊在政法战线德高望重的 “大佛”,竟然已经在汉东 “潜伏” 了半个月。这个消息让他惊出了一身冷汗,后背的衬衫都被冷汗浸湿了一片,可与此同时,心底又悄然升起了一丝破局的曙光,像在漆黑的隧道里,看到了一点微弱却坚定的光。
房间里,紫砂茶壶正咕嘟作响,茶香袅袅,混着窗外紫藤花的淡香,在不大的空间里弥漫开来。钟正国正坐在藤椅上,慢悠悠地拨弄着茶宠,听到敲门声,头也没抬便说了句 “进来”。
沙瑞金推开门,立刻躬身,毕恭毕敬地站在门口,姿态放得极低,语气里满是恭敬:“钟老,您来汉东怎么也不提前打个招呼?要是早知道,我也好亲自安排接待,绝不能让您就这么委屈在养老院里。”
钟正国抬眼扫了他一眼,放下手中的茶夹,摆了摆手,示意他坐在对面的木凳上:“瑞金啊,你是汉东的封疆大吏,一省的担子都压在你肩上,工作忙得脚不沾地。我一个退下来的老头子,不过是来散散心、看看老战友,没必要兴师动众,不给组织添麻烦。”
“您这话可就见外了。” 沙瑞金连忙坐下,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您是政法战线的老前辈,是我们这些后辈的领路人,汉东的政法工作、干部队伍建设,还得请您多指点、多批评。”
钟正国没接话,只是端起茶杯,指尖摩挲着温热的杯壁,轻轻吹了吹水面上的浮叶,氤氲的水汽模糊了他的眉眼,可那双眼睛却渐渐变得深邃,像藏着无尽的思量。半晌,他才缓缓开口:“指导谈不上,我这把老骨头,早就跟不上新时代的节奏了。不过,这半个月我在汉东走了走,看了看,确实有些感触,不吐不快。”
这话一出,沙瑞金立刻身体前倾,腰背挺直,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眼神里满是恳切。
“汉东这几年的发展很快,芯谷项目搞得有声有色,招商引资的成绩单也亮眼,这是你的政绩,也是汉东百姓的福气。” 钟正国先是不疾不徐地肯定了一句,话音刚落,话锋却陡然一转,语气里多了几分凝重,“但是,瑞金啊,你有没有静下心来想过,这汉东的天,是不是太‘蓝’了点?蓝得连一丝云彩都见不到,蓝得纯粹,却也蓝得让人觉得不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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