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窗外的阳光,明亮得有些晃眼。李老四那只唯一能动的左手,像干枯的藤蔓,紧紧缠绕着顾安的手腕,力道微弱,却传递着滚烫的、几乎要将人灼伤的重量。他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浑浊的泪水在深如沟壑的皱纹里肆意奔流,那双曾经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此刻被巨大的激动和难以言喻的感激彻底淹没。
“老四叔,您歇着,好好养着……”顾安的声音哽咽,他反手用力握住那只颤抖的手,仿佛要将自己全身的力气和信念都灌注进去,“您等着我们!开业那天,我们来接您回家!回家看咱们的‘孩子’!”
林薇也红着眼眶,轻轻拍抚着老人的手臂:“老四叔,您看到了,咱们的房子,咱们的竹编,都好好的!卧牛坪,有根了!”
老人说不出话,只是更加用力地攥着顾安的手,眼神死死锁住平板电脑屏幕上定格的画面——那阳光下骄傲昂首的厝角头。那曾是他耗尽心血,带着赵石头、钱木匠,一点一点从图纸和书本里抠出来,又一点一点用灰浆、砖块和汗水“砌”上去的魂!它还在!它飞起来了!
离开医院时,顾安和林薇的脚步都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与坚定。李老四无声的泪水和那紧握的力量,像一剂强效的催化剂,彻底点燃了他们心中最后一丝犹疑。这场战役,必须赢!不仅要赢,还要赢得漂亮!赢得让病榻上的老匠人,能挺直腰板,露出欣慰的笑容。
回到卧牛坪,空气里弥漫着大战前特有的、混合着紧张与亢奋的气息。距离预定的开业日期,不足半月。
“长海叔!外头那些步道、景观的收尾,必须再加快!野菊花种下去蔫吧的,立刻补!山石上的刻字,让老张头再打磨光滑些,别硌着手!”顾安的声音在工地上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锐气。他不再是那个温和返乡的青年,更像一位临阵的将军,眼神扫过之处,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
顾长海叼着旱烟袋,眉头紧锁,但脚步却异常利落:“放心安子!老子亲自盯着!那些花花草草,我让婆娘们轮班浇水,保准开业那天精神抖擞!”
“石头叔!木匠叔!”顾安转向正在调试最后几扇门窗合页的赵石头和钱木匠,“客房内部所有五金件、开关面板,再检查一遍!一颗螺丝都不能松!林薇要求的那些竹编件的安装缝隙,特别是卫生间镜框边那些细篾条,让春梅嫂子带人再复核!0.5毫米的误差都不行!”
“知道了!”赵石头闷声应道,手里的螺丝刀又拧紧了一圈。钱木匠则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安子,你就瞧好吧!咱这活儿,对得起老四哥!”
竹编工坊里,更是灯火通明。周明远追加的阳台屏风格栅订单,如同军令状压在头上。机器破篾的“沙沙”声、篾片刮削的“嚓嚓”声、以及妇女们屏息凝神的编织声,交织成一首紧张而有序的生产进行曲。春梅嫂子穿梭在工位间,眼睛像探照灯:“二丫,这格栅边缘的‘锁口篾’,再压紧一点!对,用这个小钩针往里顶!王婶,这块颜色好像有点深浅不匀,是不是篾片浸泡时间没控好?换一批!”
王秀英则忙着打包、登记、联系物流。她手里拿着一个硬皮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记着发货地址、收货人电话。“这批是发往广州的,周总朋友的高档会所……那批是杭州的精品民宿……还有北京的私人订制……老天爷,咱这竹子,真成精了,满世界飞!”她嘴里念叨着,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但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林薇则化身“细节狂魔”,拿着强光手电和卷尺,在即将完工的民宿里一寸寸“扫描”。她跪在地上,检查地板拼接的缝隙是否均匀;她仰着头,用手电光扫过天花板的每一个角落,看腻子是否平整;她甚至会用手指轻轻擦拭刚安装好的竹编灯罩内侧,检查是否有浮灰或胶痕。客房里每一件软装——棉麻床品的触感、粗陶茶具的摆放角度、手工木艺摆件的搭配,都经过她反复调整。
“薇薇,这床头灯的光影,打在这片竹编背景板上,角度是不是再调高一点?”顾安跟在她身后,指着墙面说。
林薇退后两步,眯着眼观察:“嗯,确实。再高5度左右,让光影能更完整地覆盖右下角这片编织的云纹。这样层次感更强,晚上看更有意境。”她立刻在本子上记下调整要求。
压力无处不在。开业前的琐碎事务像潮水般涌来:办理最后的消防验收、卫生许可证;设计印制宣传册、房卡、价目表;采购客房消耗品、布草;招聘和培训前台、客房服务人员……顾安忙得脚不沾地,电话一个接一个,嗓子都哑了。林薇也好不到哪去,连续熬夜让她眼下挂着浓重的青黑,但眼神里的光却越来越亮。
这天傍晚,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袭击了卧牛坪。豆大的雨点砸在屋顶的青瓦上,噼啪作响,如同密集的战鼓。山风裹挟着水汽,呼啸着穿过山谷。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