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然!顾然在吗?”终于,一个戴着口罩的护士拿着单子,声音清晰地喊到了名字。
“在!在这!”顾安几乎是弹跳起来,声音因高度紧张而有些变调。他和大姑父一左一右迅速搀扶起大姑,顾沛也一步不离地紧跟在后面,像一道沉默的屏障。
诊室里是一位头发花白、戴着金丝眼镜的老医生,胸牌上写着“王主任”,面容严肃,但眼神中透着阅尽千帆后的温和与沉稳。他仔细询问了大姑的症状:什么时候开始觉得特别疲惫?具体哪个位置疼痛?疼痛的性质是钝痛、刺痛还是胀痛?胃口如何?睡眠怎样?咳嗽吗?有没有痰?痰的颜色如何?……问题细致入微,仿佛在编织一张捕捉病根的网。
面对一连串的专业询问,大姑显得有些慌乱,回答得断断续续,语无伦次,常常词不达意。顾安见状,立刻在一旁清晰、条理地补充着,把她平时在家中唉声叹气时念叨的所有不适,包括频繁按压右肋下的习惯,都详实地描述出来。顾沛和大姑父也在一旁点头附和,证实顾安的说法。王医生听得非常认真,锐利的目光扫过众人,手中的笔在病历本上快速记录着。当冰冷的听诊器头贴在大姑单薄的后背时,她明显地瑟缩了一下,发出一声压抑的吸气。王医生专注地听诊肺部,又仔细按压了她的腹部,尤其在肝区和引起她不适的右肋下区域停留了很久。
“这样按疼吗?”他沉稳地问。 “嗯……有点胀胀的……说不上很疼……”大姑的声音虚弱发飘。 “这里呢?这个点?”医生换了个位置,稍稍加重了力道。 “嘶……这里……有点酸疼……”大姑吸着气,眉头拧得更紧。
初步检查完毕,王医生摘下听诊器,表情比刚才更加凝重,眉心蹙成了一个“川”字:“根据你的症状描述和刚才的检查,右肺下部呼吸音确实稍弱,肋下的压痛感也比较明确。我建议先做几项必要的检查:胸部X光片,看看肺部情况;腹部B超,重点看肝胆胰脾肾;再抽个血,查个血常规和肝功能。等拿到结果,我们再做进一步判断,好吗?”
这一连串陌生的检查名称,如同冰冷的冰雹,劈头盖脸地砸在众人心上。大姑的脸瞬间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变得煞白如纸,嘴唇剧烈地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有眼泪毫无征兆地涌上了眼眶。大姑父李德成更是倒吸一口凉气,额角的青筋都暴了起来,几乎是脱口而出:“医……医生……这……这一趟下来得……得多少钱啊?”声音里充满了对庞大经济负担最本能的恐惧和绝望。
顾安的心也猛地沉到了谷底,但他强迫自己稳住心神,抢在王医生回答之前,用清晰而坚定的声音说:“医生,该做的检查我们做!麻烦您开单子吧。我们是新型农村合作医疗的参保户,按规定这些检查应该能报销一部分的,对吧医生?”他特意拔高了声音强调“新农合”和“报销”,既是说给医生听,更是说给身边面如死灰的大姑和大姑父听,试图在这绝望的冰面上凿开一丝希望的裂缝。
王医生深深看了顾安一眼,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点了点头:“对,新农合参保人员,符合门诊报销政策的检查项目,可以按规定比例报销一部分费用。具体哪些能报、报多少,缴费时收费处会根据系统核定。现在最重要的是查明病因,对症治疗。”他一边说着,一边已经快速地在厚厚一沓检查申请单上签下了名字,递了过来。
拿着这一沓沉甸甸、仿佛承载着生死的检查单走出诊室,缴费窗口前那乌央乌央的长队令人望而生畏。当看清单子上打印的一项项费用明细时,大姑父李德成的呼吸变得粗重浑浊,他捏着单子的手青筋暴起,关节发白,嘴唇哆嗦着喃喃计算:“光拍个胸片就八十多……B超一百二……抽血还要几十块……这加起来……”后面的话他没力气说出口,但一声沉重得仿佛能把人压垮的叹息已经说明了一切。这笔开销,对这个本就拮据的家来说,无疑是个天文数字。
大姑更是摇摇欲坠,绝望的泪水终于滚落下来,她死死抓住顾沛的胳膊,声音带着哭腔和彻底的退缩:“德成……要……要不……咱不查了……回家吧……我……我扛一扛……歇歇兴许就好了……”巨大的经济压力和对未知结果的终极恐惧,彻底压垮了她好不容易鼓起的最后一丝勇气。她觉得回去面对那片熟悉的土地,也比在这里被冰冷的机器和巨额账单宣判要好。
“姑!不行!”顾安一把扶住她,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钱的事您和大姑父都别操心!检查必须做!您忘了顾大海支书昨天说的话了吗?身体是顶顶要紧的大事!报销的钱,我回去就是跑断腿也一定帮您办下来!”他猛地转向大姑父,眼神锐利,“姑父!”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迫人的压力,“检查的钱我先垫上!其他的回头再说!”他不由分说地从自己贴身的衬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厚实的旧信封——里面装着他完成镇上民宿设计项目拿到的全部尾款和他省吃俭用攒下的所有积蓄,毫不犹豫地塞到旁边一脸懵然的顾峰手里:“峰子,你去排队缴费!仔细问清楚哪些项目能报,报销比例是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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