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月后的一天,姑苏城下了好大一场雨。
赵玉儿照常在闺房里绣着帕子,听人说,参加科举的举子一去就是好些时日,她怕奚纥哥忘了她。
针脚刚绣到“纥”字的最后一笔,就见绣娘急急忙忙地跑进来,说楚先生在外头等着她。
暮色朦胧,楚奚纥的青布衫沾满泥点,往日清亮的眼睛也不复神采,他看见她,只是低下头,领着赵玉儿往柴房走。
赵玉儿察觉到他情绪有些低落,便捏着帕子,没有给他。
刚进柴房,楚奚纥就把门关上。赵玉儿有些心慌,把帕子递给他,他没接,却猛地捉住她的手,凉凉的:“玉儿妹妹,我没中。”
“别灰心,”她勇敢了起来,回握住他的手,很坚定,“下次再考就是了,没关系的…”
“下次?”他苦笑,脸上满是灰败,“我已经没了盘缠,下次若是再不中呢?或许,你父亲说的对,我配不上你。”
雨越下越大,打在柴房的破旧屋顶上,噼里啪啦的,像是敲打在二人心头。
赵玉儿看着他,一双眼睛满是疲倦和迷茫,忽然想起他出发考试那天,意气风发的样子,心里莫名地揪着疼。
她转身,从柴堆里扒拉出来两坛子米酒,是布庄的伙计藏着,等哪天休假来解乏的。
“你喝点暖暖身吧,”说着,她给自己也倒了碗。
她并不会喝酒,也从未尝过,辛辣的味道呛得她咳了两声,眼泪也流了出来,“人总有不顺心的时候,一次失败不算什么。”
楚奚纥回过头,看着她,“还有一次机会,可是得去京城,有一个书院,愿意接收落榜的前几名考生。”
赵玉儿愣住了,她知道这意味着他们得分别很久很久,她并不确定,等那么久之后,奚纥哥在繁华的京城,是否还会想起她。
她没说话,只是把酒递了过去。
楚奚纥端起酒坛子,仰着脖子,混着泪便灌下去了半坛,米酒的热意从喉咙烧到心上,接着又烧到了小腹。
平日里刻在二人骨子里的礼教规矩,在酒精和悲愤的催化下,像一根绷得不能再紧的弦,突然断了。
他望着赵玉儿,她的脸被酒气熏得红红的,双唇似乎被酒液辣得红肿,她有些醉了,随手擦着嘴角。
他看到玉儿额前的一缕碎发,垂了下去,扫过领口,却像一根羽毛搔在了他的心上。
“玉儿,”他声音里,带着酒气的沙哑,“你真美……”
她抬起头,撞进他炽热的眼神里。
那眼神里有不甘,有悲戚,还有一种她从未见过、却让她有些心乱的渴望。
柴房外的雨还在下,柴房里的温度却似逐渐升高,
楚奚纥忍不住伸手,轻轻抚了一下心上人的脸颊,这一幕的画面,似乎在他的梦里出现过。
男人的指尖带着常年习字的薄茧,粗糙而发烫的抚摸,触得她一颗心怦怦跳。
她下意识是想躲开的,可身体却不听指挥,愣在了原处。
那些平日里的种种情愫,长久地被“男女授受不亲”的礼教所束缚着,压抑着。
她喜欢他,却不能说,也不能表现出来,更不能让其他人发现,就算有人看出来了什么,她也绝不能承认。否则,她便会陷入无边的深渊。
可是这凭什么?凭什么她不能读书,凭什么她不能穿上喜欢的浮光锦,凭什么,就连少女的欢喜都要死死的藏在妆匣里。
凭什么,这世上所有的美好,所有的高高在上,就因为身份,就因为她是女子,就要死死地压抑着,便不能说出“她想要”。
凭什么,这所有生来就拥有的渴望,这些顺利应当的欲想,甚至是正常的七情六欲,就因为她是女子,便不能说出一句“她想要”。
就要端庄,要矜持,要忍耐,要恪守礼节。
要像一件待拆的物件一样,保持着完美无瑕,等着哪个人来拆开?
凭什么,明明她习字那样有天赋,却只能偷偷在账房练字,要避人,要遮掩。
凭什么,她明明那么不擅长女工,却偏偏就要学绣花,要娴静,要勤劳。
又是凭什么,你情我愿的喜欢,男子说出、做出便是风流,而女儿家但凡流露出一丁点儿的脸红,便要被斥骂着抄写《女训》。
去它的《女训》,她又不是一条哈巴狗,凭什么教人训来训去。
她突然明白,为什么,打小就跟着爹娘学绣花,又在这许多年的耳濡目染里,偏就学不会女工。
她突然明白,为什么,她依着字帖学的簪花小楷,没有寻常的柔美、秀丽,反倒是处处藏锋。
或许,她骨子里,就藏着一些离经叛道的念头,潜伏在她少言寡语的皮子下,让她打从心眼儿里,便不愿顺应。
那些藏在心里的渴望、青春懵懂的本能、不甘又不解的疑惑……在这一刻,全都激发了出来,冲破了所有的束缚。
“奚纥哥……”她的声音很轻很轻,带着少女的羞涩,却是默许的信号。
他再也忍不住,猛地将她拥入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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