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答应宝玉的恳求后,黛玉回到房中,心绪却再难平复。
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脑海里交织着贾府往日的景象、舅舅严肃却也不乏关怀的面容、宝玉绝望的眼神,以及陆远那双深邃难测的眸子。
她深知自己人微言轻,此举甚是唐突,更怕辜负了宝玉的希望,又或是……惹得陆远不悦,破坏了眼下这来之不易的安宁。
种种思虑,如同蛛网缠绕,直至后半夜,她才勉强合眼,却也是浅眠易醒。
次日清晨,紫鹃进来伺候时,便见黛玉已醒,拥衾坐在床头,眼下有着淡淡的青影,神色间带着一丝倦怠和不易察觉的忧思。
“姑娘昨夜没睡好?”紫鹃关切地问,一边利落地挂起帐幔,“可是有什么心事?还是身子又不爽利了?”
黛玉轻轻摇头,声音有些低哑:“无妨,只是睡得浅了些。紫鹃,帮我梳洗吧,今日……我想去见见陆大人。”
紫鹃闻言微怔。
自家姑娘性子清冷孤高,虽受陆府恩惠,但平日极少主动去寻陆远,今日这是……
她心下疑惑,却也不多问,只应道:“是。姑娘想梳个什么发式?穿那件新做的藕荷色绣兰花的襦裙可好?气色显得好些。”
黛玉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心思早已飘到了稍后该如何开口上。
梳洗完毕,略用了几口清粥小菜,黛玉便带着紫鹃,缓步前往陆远平日处理事务的书房院落。
通传之后,很快便有侍从引她进去。
陆远正在书案后批阅文书,见她进来,眼中掠过一丝明显的意外,随即放下笔,温和道:“林姑娘来了?快请坐。”
他吩咐一旁侍立的丫鬟,“去沏那盏新进的碧潭飘雪来。”
黛玉敛衽一礼,依言在下首的梨花木椅上坐了,双手微微交叠在膝上,指尖下意识地蜷缩着,透露出内心的紧张。
书房内陈设简洁而大气,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书卷气息,还有一种属于陆远的、不容忽视的威压感,让黛玉的心跳不由更快了几分。
丫鬟悄无声息地奉上香茶,白玉瓷盏中,茶汤清碧,雪花般的茉莉花瓣上下沉浮,香气清幽。
“姑娘寻我,可是有事?”
陆远语气平和,目光落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
他看得出她今日似乎精神不济。
黛玉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抬眸看向他,声音轻软却带着明显的迟疑:“贸然打扰大人,实在冒昧……黛玉……黛玉确有一事,不知……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
陆远身体微微后靠,姿态显得放松了些,似乎想减轻她的压力。
黛玉垂下眼睫,看着杯中载沉载浮的茉莉花瓣,终于将昨日偶遇宝玉、贾府现状以及舅舅贾政入狱之事低声说了一遍。
她的声音里带着难掩的艰涩和尴尬,仿佛每一个字都需要极大的力气才能吐出。
“……舅舅虽于仕途经济上或许……或许有所疏失,但黛玉深知其为人,并非大奸大恶之徒。
如今身陷囹圄,家中外祖母年事已高,听闻此事已一病不起,舅母亦是日夜忧心……黛玉深知大人办案自有法度,本不该多言。
只是……只是血脉牵连,实在于心难安。故冒昧恳问大人,不知……不知舅舅案情究竟如何?”
说完这番话,她已是脸颊微烫,几乎不敢再看陆远,等待着对方的反应。
是厌烦?是斥责?
还是冰冷的拒绝?
陆远静静听着,手指无意识地轻叩着光滑的红木桌面,发出轻微的哒哒声。
书房内一时静极,只听得见窗外细微的风声。 片刻后,他沉吟道:“工部此次贪墨案,牵连甚广,数额巨大,陛下震怒,严令彻查。
贾政身为工部员外郎,在其位,许多款项经手、工程监督,确难脱干系,案卷之中有其名姓。”
黛玉的心随着他的话一点点沉下去。
然而,陆远话锋微微一顿,继续道:“不过,依目前查证来看,他所涉情节尚非首恶巨贪,多为失察、协从,乃至官场惯例之人情往来。
若最终查明,他确无主动贪渎、中饱私囊之重罪,依律,不至重判。待案情明朗,审讯清楚,若证实无罪,自然会释放归家。”
他的声音平稳客观,并无敷衍,也无夸大,只是陈述他所知的情况和可能的走向。
黛玉听到这里,悬着的心稍稍落下一些,至少……并非绝境。
她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感激和希冀:“多谢大人坦言相告。”
她迟疑了片刻,纤长的手指绞紧了帕子,声音更轻了几分,带着显而易见的恳求:“大人……黛玉还有一个不情之请……舅母忧心舅舅安危,日夜啼哭……不知……能否容人前去探视一番,也好让家中女眷稍安……”
这话问出口,她自己都觉得过分了。
北镇抚司的诏狱,岂是寻常可探视之地?
陆远闻言,眉头几不可查地微蹙了一下,指尖的敲击也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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