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幕为鹰愁涧披上了一层灰暗的纱衣,也暂时掩盖了暗流涌动的杀机。哨所内,井娃蜷缩在干草堆里,背对着洞口,瘦小的身躯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每一次轻微的吱嘎声或风雨的呜咽都让他如同惊弓之鸟。卫甲如同沉默的山岩,守在洞口,目光偶尔扫过那团颤抖的影子,锐利如鹰隼,却又深邃如寒潭,看不出丝毫波澜。他没有再追问,也没有任何进一步的举动,只是维持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冰冷的平静。
他知道,此刻任何多余的试探都可能惊走这条可能才刚刚露出水面的“毒蛇”。他需要将这条线索,连同他自己的观察与猜测,完整地交付给能下棋的人。
天色微明,雨势渐歇。换岗的弟兄踏着泥泞而来,交接的流程依旧简短而沉默。卫甲如同往常一样,面无表情地交代了几句夜间的寻常情况,仿佛昨夜那短暂而诡异的对峙从未发生。井娃也低着头,默默背起他的大藤筐,步履有些虚浮地跟着换岗的队伍离开了哨所,返回炊事区,他的背影在晨雾中显得格外单薄和脆弱。
然而,卫甲并未像往常一样立刻回去休息。他目送井娃的身影消失在山涧转弯处,随即转身,以巡查防务为名,径直朝着金葵日常处理军务和锻造事务的临时工棚走去。
工棚里炉火正旺,敲打青铜的叮当声不绝于耳。金葵赤裸着上身,古铜色的皮肤上汗水与煤灰混合,肌肉虬结的手臂正挥舞着重锤,反复锻打着一块烧红的铜胚,神情专注而冷峻。见到卫甲进来,他仅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手中动作并未停歇。
卫甲静立一旁,直到金奎完成一轮锻打,将铜胚重新投入炉中淬火,发出“嗤”的一声轻响,升腾起大片白雾时,他才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将昨夜所见——井娃诡异的消失、鞋底异常的痕迹、下山方向的脚印、以及归来后那近乎崩溃的惊恐,原原本本,冷静而客观地叙述了一遍,没有加入任何个人的臆测,只是陈述事实。
金葵拿起一块粗糙的麻布擦拭着汗水,独眼之中寒光闪烁,如同淬火的刀锋。他沉默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锤柄上粗糙的木纹。
“属下怀疑,此子绝非表面看去那般简单。昨夜之行,绝非解手可言。其目标,很可能是涧外。”
卫甲最后总结道,声音低沉而确信。
金葵将麻布扔到一边,走到水缸前,舀起一瓢冷水从头浇下,冰冷的水流让他激灵一下,思绪愈发清晰。他转过身,独眼盯着卫甲:
“你的判断,有几成把握?”
“七成。”
卫甲回答得毫不犹豫,
“虽无直接物证,但其行迹、反应,破绽已露。尤其鞋底苔藓岩屑,绝非哨所下方短距离活动所能沾染。”
金葵缓缓点头,眼神愈发凝重。他走到工棚门口,望着外面渐渐活跃起来的山涧,流民和士兵们已经开始新一天的劳作,重建的号子声隐约传来,一切看似重归秩序。
“西岐的细作,训练有素,尤擅伪装与利用人之同情。”
金葵的声音低沉而冷硬,
“这井娃,若真是他们的人,那其心性之隐忍,处境之利用,可谓歹毒至极。直接抓来拷问,一来他年纪幼小,伤痕累累,易惹非议,动摇流民之心;二来,若无铁证,他必矢口否认,其背后之上线则立刻蛰伏,再难寻觅。打草惊蛇,后患无穷。”
他猛地回头,目光灼灼地盯着卫甲:
“卫甲,你做得对,沉得住气。此刻,一动不如一静。”
“那我们……”
卫甲眉头微蹙。
“盯死他!”
金葵斩钉截铁,
“但绝不能让他察觉。从今日起,我会调整哨位安排。你不是怀疑他与外界联络吗?那就把他放在你眼皮子底下!我会以‘加强入口警戒,需机灵人手传递消息’为由,将他正式调入入口哨所,归你直接管辖。没有指令,不得再随意在山涧内穿梭,尤其不得靠近溪流、仓库、以及,那棵歪脖子柳树区域。”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冷光:
“同时,我会让马善找个合理的由头,比如念他送饭辛苦,特许他以后多在哨所休息,不必每日往返炊事区操劳,以此安抚,免其疑心。你要做的,就是牢牢看住他,观察他的一举一动,尤其是,当新的‘指令’可能出现的时候。”
卫甲眼中精光一闪,立刻明白了金葵的意图:
“大人的意思是,欲擒故纵?以其为饵,钓出更大的鱼?”
“不错!”
金葵颔首,
“李二牛虽招供,但其言未必尽实。他坚称独自行动,不知同伙。然则,爆破冶炼炉、纵火焚烧营房,此二事皆需时机、配合,单凭一人,尤其在其已被我等略有关注之下,难度极大。背后是否另有其人协同策应?那传递指令的‘双蛇’,既然能精准找到李二牛,是否也能找到其他人?甚至,井娃本身就是另一条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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