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级的批示下来了,不是红头文件,就一张带编号的保密便签,用钢笔写着几行力透纸背的字:
「楚、林二同志并技术组:报告阅悉。材料特性确系重大发现,理论价值须肯定。所虑环境耦合风险,甚为重要。原则同意‘转向基础、强化改性、建立监测’之思路。然,‘暂停’非长久之计,消极防御亦不可取。须于三个月内,提出切实可行之‘风险可控条件下深化研究’具体方案,及配套之安全保障措施。 另,对国际方面之‘学术交流’,可持审慎开放态度,以我为主,洋为中用,严控核心。望你等解放思想,亦须实事求是,胆大心细,为国家闯出一条新路。 此令。」
批示压在楚云飞和林望山心头,沉甸甸的。肯定有了,压力也更具体了——三个月,要拿出既能继续研究又能控制风险的新方案。这就像是让你驯服一头可能发疯的猛兽,还得让它帮忙拉车。
“解放思想,实事求是……”楚云飞捏着便签,“这话里有话啊。是嫌咱们还不够大胆?还是提醒咱们别被风险吓破了胆?”
林望山叹气:“我看都有。上面是想接着搞,但不能再像以前那样闷头硬闯了。得有个‘缰绳’。”
“缰绳……”楚云飞目光转向墙角那台老示波器,“先从建立监测网开始吧。把厂区周围,尤其是后山和异常水井附近,布上最简单的振动、地温、地磁监测点。数据哪怕粗糙,先攒起来。同时,材料改性方向,我看可以从掺杂微量稳定元素、或者设计多层复合结构来‘打断’那种‘记忆’传递链入手。‘守山人’不是说过,狗对后山方向敏感吗?咱们的新材料,争取做到让‘狗都闻不出味儿’来!”
这目标听着有点滑稽,但方向明确了。
几乎与此同时,“欧罗巴基金会”承诺的那套“多物理场耦合原位分析系统”,居然真的以“友好国家捐赠二手科研设备”的名义,通过海关运抵了!开箱那天,技术组的人都看傻了。
箱子里的设备,主体是个银灰色的、流线型的一体化操作台,带着阴极射线管显示屏(虽然也是老式,但比厂里那个示波器清晰多了)、精密的旋钮和拨动开关。配套的有非接触式的激光微位移探头、宽频带的电磁场传感器、高精度的微力测试模块……虽然按后世标准仍是古董,但在这个连数字万用表都是稀罕物的1965年,这玩意儿简直是天顶星科技!
“我的个乖乖……”周大锤围着操作台转圈,想摸又不敢摸,“这铁疙瘩,比咱们厂那台宝贝机床看着还金贵!这得用多少外汇券才能换来?”
陈静宜博士微笑着解释:“这是基金会实验室淘汰的上一代产品,但在很多基础研究上仍然非常好用。希望它能帮助各位同志,更精确地理解材料的本质行为,减少不必要的猜测和……风险。”
她说话慢条斯理,穿着合体的灰色列宁装,头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笑容亲切,但又保持着恰当的距离感。她很快投入工作,帮助技术组熟悉设备。她专业能力极强,讲解深入浅出,对楚云飞他们提出的许多初步猜想,都能从固体物理和材料力学的角度给出扎实的分析和建议,让人如沐春风,不知不觉就卸下了不少防备。
只有林爱国心里那根弦还绷着。他总觉得陈静宜那双藏在镜片后的眼睛,太清澈,也太……平静了。她看那台先进设备,就像看一件用惯了的工具;看楚云飞他们如获至宝的样子,眼神里也没有丝毫优越感,只有一种……观察的意味。
“守山人”对林爱国的“训练”升级了。这次不是听噪音或者摸冷水,而是把他带到了锻工车间。
锻工车间是厂里最热最吵的地方,巨大的蒸汽锤“咣!咣!”地砸着烧红的铁块,火星四溅,热浪逼人,空气里满是煤烟和铁腥味。
“站到那边去,”“守山人”指着离锻锤不远不近的一个位置,“别捂耳朵,就听着这砸铁声。然后,跟着它喘气。”
“跟着……喘气?”林爱国懵了。
“对!它‘咣’一下,你就猛地吸一口气;它抬起来,你就慢慢把气吐干净。节奏要跟上一模一样!”“守山人”大声说,几乎是在吼,才能压过噪音,“这不是练气功,是让你脑子里的‘弦’,跟着外面最大的、最实在的动静走!让它没工夫去搭理地底下那些‘咕噜咕噜’的闲篇儿!”
林爱国将信将疑,但还是照做了。站在灼热的空气里,听着震耳欲聋、规律性极强的锻锤声,努力调整呼吸去同步。起初手忙脚乱,呼吸和锤声总对不上,憋得满脸通红。但慢慢地,他找到了一点感觉。当呼吸的节奏真的和沉重的锤击声重合时,一种奇异的、强制性的专注产生了,脑子里那些纷乱的、对地下微弱波动的隐约感知,真的被这更强大、更直接的物理节奏暂时“覆盖”或“压制”了下去。
“对!就这么练!”“守山人”点头,“这叫‘打铁呼吸法’,土,但管用!啥时候你能一边跟着喘气,一边还能数清楚锤子一分钟砸多少下,就算入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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