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身份与起点
摄政王府的侧门在身后无声合拢,如同巨兽吞咽后闭合的吻。沈清言——或者说,曾经名为沈清言的意识,裹着一身粗布新衣,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推搡着,跌入了一辆毫不起眼、散发着淡淡牲口气味的青篷马车。
车厢内狭窄昏暗,颠簸异常。每一次车轮碾过石板路的接缝,都如同重锤砸在他虚弱不堪的骨架上,带来阵阵钝痛。他蜷缩在角落,双臂紧紧抱住自己,试图抵御那并非全然来自外界的寒意。车窗帘幕低垂,隔绝了所有光线,只余下蹄声嘚嘚、车轮辘辘,以及……车厢外,那道如同附骨之疽、冰冷无声、却无处不在的监视视线。
王府的暗卫。如同幽灵,如影随形。
他没有试图去窥探外界,只是紧闭双眼,将头埋入臂弯。脑海中反复回响着萧绝那冰冷残酷的交易,以及自己那嘶哑的、赌上一切的承诺。科举,举人……这两个词如同两座巍峨巨山,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恐惧如同毒藤,缠绕着心脏,但在这极致的压力之下,一种近乎麻木的、破釜沉舟的决绝,却也悄然滋生。
至少,他离开了那座绝望的水牢。
至少,他暂时……“活”了下来。
马车不知行驶了多久,仿佛穿过了一片喧嚣的市井,又拐入了愈发僻静的巷弄。最终,在一阵轻微的摇晃后,彻底停稳。
车帘被一只带着皮革手套的手从外面掀开,冰冷的空气涌入车厢,带着京城秋日特有的、混杂着尘烟和枯叶的气息。
“下来。”车外传来一个毫无情绪的声音,简短,冰冷。
沈清言艰难地挪动冻得发麻的双腿,踉跄着爬下马车。双脚踩在坚实却冰冷的地面上,一阵虚浮感袭来,他不得不伸手扶住粗糙的车辕才勉强站稳。
抬头望去,眼前是一条狭窄、阴暗、两侧墙壁斑驳脱落的死胡同。胡同尽头,是一扇低矮、毫不起眼的黑漆木门,门板甚至有些歪斜,门环锈迹斑斑。这里与他记忆中沈家府邸的清雅、甚至与王府的森严都截然不同,只有一种被时光和贫困遗弃的破败感。
那名引他下来的车夫——或者说,监视他的暗卫之一——是个面容普通、丢入人海即刻消失的男子,唯有一双眼睛,冷得像井水,没有任何波澜。他并未多言,只是用下巴朝那扇黑漆木门示意了一下,随即如同融入阴影般,退到了胡同口一处更深的阴暗里,但他的存在感,却如同冰冷的针尖,始终抵在沈清言的背心。
沈清言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霉味的空气,蹒跚着走向那扇门。门上没有锁,轻轻一推便吱呀一声向内打开。
门内是一个极其狭小的院落,勉强能容一人转身。地面是坑洼的泥土地,角落里堆着些不知名的破烂杂物,散发着一股潮湿的土腥气。正对面是一间低矮的瓦房,窗纸破损,用木板胡乱钉着。
他走了进去,身后的木门无声地自行合拢,仿佛隔绝了外面那个世界,却又将他投入了另一个更小的、被严密监控的囚笼。
瓦房内部同样狭小逼仄。一桌,一椅,一榻。桌椅上积着薄薄的灰尘,榻上铺着一层干硬的稻草和一张粗糙的、散发着陈腐气味的草席。角落里有一个破旧的水缸,里面晃动着半缸浑浊的冷水。墙壁上结着蛛网,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了灰尘、霉斑和穷困的气息。
这就是他新的“起点”。王府提供的“基本生活保障”,果真只是保障不死而已。
那暗卫并未跟进来,但沈清言知道,他就在外面,或许不止一个。这小小的院落,每一寸空气,都在无形的监视之下。
他在冰冷的椅子上坐下,身体因虚弱和寒冷依旧微微颤抖。目光扫过这陋室,最终落在桌面上。那里,放着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半旧不新的青色棉布儒生袍,一方劣质砚台,一支秃头毛笔,几刀粗糙的黄麻纸。以及……最上面,压着一只薄薄的、毫不起眼的灰布口袋。
他伸出手,指尖微颤地解开布袋的系绳。里面的东西不多,却沉重得几乎让他拿不稳。
一份户籍文书。纸质粗糙,但上面的官印和字迹清晰——【林言,年十九,籍贯京畿滁州安县白石村,家世清白,父母双亡,独子。】
一份路引。允许“林言”在京城居住、备考。
几块散碎得可怜的银角子和一小串铜钱。勉强够维持最低限度的生存,直至科考。
林言。
从此,他就是林言了。一个无根无基、孑然一身、挣扎求存的寒门学子。
他紧紧攥着那份轻飘飘却又重若千钧的户籍文书,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和荒谬感涌上心头。沈家满门鲜血未干,他却要顶着这样一个虚假的名字,去博取一个仇敌掌控下的王朝的功名!
但下一刻,萧绝那冰冷的面容和地字号水牢那彻骨的阴寒便瞬间将这点情绪碾碎。
活下去。
只有活下去,才有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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