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儿有点闷,刚过晌午,知了就扯着嗓子喊,吵得人脑仁儿疼。
我坐在竹编的太师椅上,吧嗒吧嗒抽着烟斗。
阿呆蹲在门槛上,正给阿彩顺毛。那猫懒怠得很,蜷在阿呆怀里,尾巴尖儿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他手背,黑红的毛被晒得发亮。阿呆笨手笨脚的,手指头总往猫眼睛上戳,阿彩也不恼,就是懒洋洋地眯着眼,跟逗傻子似的。
“师傅,您说这猫咋就不挠我呢?”阿呆仰着脑袋问,脸上还沾着点早上擦桌子蹭的灰,看着跟个小花猫似的。
我没抬头,用烟斗指了指门口那棵桃树:“你跟它投缘呗,就跟那桃树和槐树似的,长了几十年,谁也不碍着谁。”
正说着,打街角拐过来个人,脚步匆匆的,脸膛通红,额头上全是汗,手里还攥着个皱巴巴的布袋子。走近了才看清,是老张头,张建军,住东城那边,前几年闺女考上重点大学,还特意来我这儿算过一卦,当时我就说这闺女是个有福气的,就是身边容易招些“抢食”的。
老张头一进卦馆就直抹汗,眼睛瞟着屋里的摆设,脚底下跟踩着风火轮似的,没个安稳劲儿。我抬眼瞅了瞅他,印堂发暗,鼻梁上横着一道浅浅的黑气,这是犯了“小人侵宅”的相,而且看那黑气的位置,还是自个儿引进门的。
“谷大师,您忙着呢?”老张头说话有点结巴,手在布袋子上搓来搓去,“我……我今儿来,是想跟您念叨点事儿,心里头堵得慌。”
阿呆赶紧站起来,颠颠儿地跑去倒茶:“张大爷,您坐,喝口水。师傅说了,天热喝口凉白开,比啥都舒坦。”
老张头接过搪瓷缸子,咕咚咕咚灌了大半,抹了把嘴,才叹了口气:“这事儿说起来,都怪我心软。”
前年开春,老张头老家那边来了个远房侄子,叫王强,说是想到城里读高中,老家的教学质量不行。那孩子他妈是老张头媳妇的表姑家的二闺女,论起来确实沾点亲,只是平时八竿子打不着。
王强第一次上门时,老张头还特意领他来卦馆让我瞧瞧。那小子看着挺本分,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说话低着头,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见了我就鞠躬,一口一个“谷爷爷”。我当时瞅他眉骨突出,眼窝有点深,这种相看着老实,实则藏着股子钻劲儿,尤其是嘴角那颗痣,主“贪占”,只是那会儿没好意思跟老张头点破——谁还没个难处呢?
“当时他爹妈跟我保证,说就借住一年,等孩子考上大学就走,房租啥的一分不少。”老张头嘬了口茶,眉头拧成个疙瘩,“我寻思着都是亲戚,他闺女跟我家萌萌同岁,正好能作个伴,就应了。”
老张头就一个闺女,叫萌萌,长得随她妈,大眼睛,皮肤白净,就是性子软,没主见。王强住进来头半年,确实挺规矩,每天早早起来帮着扫地,萌萌写作业时他还能搭把手讲题,老张头两口子直夸这孩子懂事。
阿呆在旁边插了句嘴:“张大爷,那后来咋了?是不是他没考上大学,想再住一年?”
我敲了敲烟斗,示意阿呆别打岔。老张头苦笑一声:“考上了,还考上了咱这儿的重点大学。可问题就出在这考上之后。”
去年夏天,萌萌突然跟家里说,她跟王强处对象了。老张头当时就急了,拍着桌子骂闺女:“那是你表哥!再说他是来借住的,你俩咋能搞到一块儿去?”
萌萌梗着脖子哭,说王强对她好,知道她爱吃街角的糖糕,每天早上都绕路去买;知道她怕黑,晚上总等她写完作业才回自己屋。王强也在旁边低着头,红着眼圈说:“叔,我是真心喜欢萌萌,以后我肯定对她好,给您当儿子养老。”
“听听,这话说的多漂亮。”老张头气得手都抖了,“我老伴儿还劝我,说‘亲上加亲’是好事,人家孩子也优秀。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劲,可架不住他俩软磨硬泡,也就默认了。”
这一默认,就出了大岔子。
王强毕业后,没找地方住,顺理成章地还住在老张头家。一开始是说刚上班手头紧,等发工资就搬,后来又说萌萌一个人在家他不放心,再后来,干脆把自己的东西全挪进了萌萌的房间,美其名曰“方便照顾”。
“前儿个我跟他说,让他跟萌萌商量着赶紧领证,彩礼啥的按规矩来,该有的不能少。”老张头叹了口气,声音都哑了,“你猜他咋说?他说都是一家人,彩礼就免了,还说这房子以后也是萌萌的,他住着不算外人。”
说到这儿,老张头猛地一拍大腿:“我这才回过味儿来!他哪是来借住的?他是奔着我这房子、奔着我闺女来的!现在倒好,我跟老伴儿倒像个外人,家里大小事都得听他的,萌萌眼里也只有他,我说一句她能顶十句!”
阿彩不知啥时候醒了,从阿呆怀里跳下来,踩着猫步走到老张头脚边,用脑袋蹭了蹭他的裤腿。老张头弯腰摸了摸猫,眼圈有点红:“谷大师,您说我这是不是引狼入室?当初我要是狠点心,不让他进门,哪有这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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