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六,天色依旧是一张愁云惨淡的脸。寒风刮了一夜,到清晨也未曾停歇,卷着檐角残存的雪沫,打在窗纸上,发出细碎而持续的沙沙声,搅得人心神不宁。
丞相府内,那股无形的紧绷感,并未因年节的过去而消散,反而像是被这连日不散的阴霾压实了,沉甸甸地坠在每一个角落。仆役们行走间愈发悄无声息,连眼神都带着一种刻意回避的闪烁。
萧令拂起身后,并未像前两日那般待在寝殿。她用了早膳,便带着锦书去了府中的小厨房。明日要去红叶寺进香,她吩咐厨下准备些清淡的素点心,以备供奉或路上食用。她站在灶间,看着厨娘们和面、调馅,偶尔出声指点一二,语气温和,姿态娴静,仿佛真的只是一心准备着明日的祈福。
只有她自己知道,胸腔里那颗心,跳得有多急促,多不安。袖中那方桑皮纸条早已化为灰烬,可“初七午时,西山红叶寺后山,梅林”这几个字,却如同烙铁般烫在她的神经上。
她在等。等谢绥的反应。她昨日让锦书放出要去红叶寺进香的风声,他不可能不知道。他会阻拦吗?还是会像之前一样,用那种深不见底的沉默,注视着一切?
整个上午,前院书房方向都异常安静。
直到午后,萧令拂正在核对一份府中修缮的预算单子,谢绥身边的一名长随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躬身行礼。
“殿下,相爷让小的来回话,说明日殿下要去红叶寺,山路积雪未化,恐车马难行,已为您备好了防滑的车驾,并增派了四名护卫随行,护殿下周全。”
萧令拂执着朱笔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笔尖的红色在纸面上洇开一小团。
他知道了。他没有阻拦,甚至“贴心”地为她准备好了车驾和护卫。
是保护,还是监视?
她抬起头,面色平静无波:“有劳丞相费心。回去禀告丞相,本宫知道了。”
“是。”长随躬身退下。
殿内重新恢复寂静。萧令拂放下朱笔,看着纸上那团碍眼的红渍,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果然。他什么都知道。他允许她去,但要在他的掌控之下。那四名护卫,便是他的眼睛,他的缰绳。
也好。至少,他暂时没有撕破脸的打算。这有限的“自由”,她必须抓住。
她起身,走到窗边那盆绿萼梅前。花苞又绽开了几朵,清冷的香气丝丝缕缕,缠绕在鼻尖。她伸出手指,极轻地触碰了一下那冰凉娇嫩的花瓣。
明日,就要靠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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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七,天色未明,萧令拂便已起身。
她没有再选择素雅的装扮,而是换上了一身符合长公主身份、却也并不过分招摇的宝蓝色缂丝袄裙,外罩一件银狐裘的斗篷,发髻梳得整齐,簪着几样成套的赤金点翠头面。既然谢绥要“周全”,她便做出这副需要被“周全”保护的姿态。
用过早膳,府门外车驾已然备好。果然不是她平日所用的那辆,而是一辆更为坚固、车轮也经过特殊防滑处理的黑漆平头车,车辕旁肃立着四名身着丞相府护卫服色、眼神精悍、腰佩长刀的劲装男子。
萧令拂目光淡淡扫过那四人,并未多言,在锦书的搀扶下上了车。那盆绿萼梅被小心地安置在车厢内侧。
车帘落下,隔绝了外界。车轮缓缓转动,碾过青石板路,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声响,向着城西方向驶去。
车厢内,暖炉烧得正旺,锦书安静地坐在一旁。萧令拂靠着车壁,闭目养神,袖中的手却紧紧攥着,指尖冰凉。
她能感觉到,那四名护卫并未骑马,而是步行跟随在车驾两侧,步伐沉稳,气息绵长,显然是精锐。他们的存在,像四道无形的墙,将她与外界隔开。
车行约莫一个时辰,周遭渐渐安静下来,人声车马声远去,只剩下车轮压过积雪的咯吱声,以及寒风吹过枯枝的呜咽。西山到了。
红叶寺坐落在半山腰,规模不大,香火确实冷清。山门前积雪清扫出了一条窄路,几个知客僧穿着厚厚的棉袍,双手揣在袖中,冻得瑟瑟发抖,见到这明显来自权贵之家的车驾,忙迎了上来。
车驾在山门前停下。一名护卫上前,与知客僧低声交涉了几句。
萧令拂扶着锦书的手下了车,立刻便有一股山间特有的、凛冽清新的寒气扑面而来,让她精神一振。她抬眼望去,寺庙古朴,红墙斑驳,掩映在萧疏的林木与皑皑白雪之间,确是一处清静之地。
“本宫自行入内进香即可,你等在此等候。”萧令拂对那四名护卫吩咐道,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
护卫头领面露难色:“殿下,相爷吩咐……”
“佛门清净地,刀兵不宜入内。”萧令拂打断他,目光平静却带着压力,“况且寺中并无闲杂人等,本宫身边亦有侍女相伴,不会有事。尔等守好山门便是。”
护卫头领犹豫片刻,见萧令拂态度坚决,又想到相爷只是吩咐“护卫周全”,并未明确要求寸步不离,只得躬身应下:“是,属下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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