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辰指尖捻着那张写着“站稳脚跟”的便签,纸边早被摩挲得发毛,边角卷成了小小的弧度。台灯的光晕在办公桌上铺开,拢着堆积如山的文件,油墨味混着深夜的凉意漫上来。窗外北京的夜色浓得化不开,远处楼宇的零星灯火像悬在墨色深渊里的星子,看着微弱,却犟着不肯灭。刚结束的跨部门视频协调会还在脑子里打转,屏幕上那些欲言又止的表情、含混不清的附和,像一层湿雾蒙在心头,散不去也挥不开。对手的反扑早没了当初的剑拔弩张,反倒化作了黏腻的阻力,渗在每一个审批的节点、每一次私下的闲谈里。林辰觉得自己像挥着空拳打棉花,浑身力气落不到实处,连伤口都看不见,只被一种无形的窒息感裹着,一寸寸收紧。
加密电话的指示灯突然在寂静里闪起来,低沉的嗡鸣突兀地划破沉默。这个号码,知情者寥寥无几。林辰心头一沉,深吸了口气,指尖触到听筒时,才觉出自己掌心有些发潮。
“老师。”他开口,声音里藏着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的疲惫,像走了远路的人,鞋里灌满了尘土。
电话那头,是他亦师亦父的老领导,已退休的前发改委副主任。李教授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少了往日的闲适,多了几分凝练,像秋日平静的湖面下,暗涌着未说尽的话:“还没歇着?窗外的风,听着够劲啊。”
一句寻常的问候,林辰却瞬间读懂了弦外之音。李教授从不会轻易在深夜用这个号码找他。他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初冬的寒风立刻钻了进来,刮在脸上像小刀子似的,凉得人一激灵。“是起风了,看着挺猛,但还顶得住。”他尽量让语气听着平稳,可握着窗框的手指,却不自觉地收紧了些。
李教授在那头轻轻叹了口气,气息透过听筒传过来,带着岁月沉淀的沙哑:“顶得住一时,顶不住一世。有些风,不是硬扛就能过去的。”他顿了顿,接着说,“下午和老干局的几位老同志喝了杯茶,聊了聊‘天气’。听说,上面觉得最近‘温差’有点大,担心有些新发的苗,长得太快,根系还没扎稳,怕是经不住接下来的霜冻。”
“温差”“苗”“霜冻”,这几个词像细针,一下扎进林辰心里。他立刻明白,那份内部参考资料和随之而来的舆论风波,已经传到了更高层面,而结论,显然不是支持他继续“硬扛”。
“老师的意思是……”林辰的声音低了下去,尾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
“不是我的意思,是‘天气’的意思。”李教授打断他,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有人递了话,现在这形势,‘稳定’和‘协同’才是根本。你要做的那些事,方向没错,但时机和节奏,得……沉淀一下。”他特意加重了“沉淀”二字,像一块石头,稳稳地落在林辰的心湖里,漾开一圈圈沉重的涟漪。
“沉淀?”林辰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住了,跳得又慢又沉,“老师,基层的设备刚更新完,技术巡诊才铺开一半,页岩气那点关键突破刚见着苗头,得趁热打铁啊。还有‘气化乡村’的试点,老百姓都盼着通气呢……这时候停下来,之前的心血不就白费了?”他很少这样急切,语气里带着一丝近乎执拗的坚持,像护着自己珍宝的人。
“没人让你停下来!”李教授的声音陡然严肃了几分,带着长辈的呵责,却又藏着不易察觉的护犊之情,“是让你从风口浪尖上退一步,把劲儿从对外博弈,转到对内夯实上。战略上的事,先放一放,多盯着点技术标准落地,多跑跑基层的培训,把已经铺开的摊子,做得扎实些,让人挑不出毛病来。这叫以退为进,也是厚积薄发。锋芒太露,容易折啊。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个道理,还用我教你?”
林辰没说话,办公室里只剩下电话听筒里传来的细微电流声。他能想象出李教授在那头端着茶杯的样子,手指轻轻拂过杯沿,眼神里满是期许与担忧。过了会儿,听筒里传来李教授轻轻吹开茶叶的声音,接着是更显推心置腹的低语:“辰子,我懂你,心里急着把蓝图变成实景。可有些关隘,不是光靠一腔热血和技术就能闯过去的。上面有上面的通盘考量,有时候,慢下来,反倒是最快的路。你现在要做的,是忍,是攒劲,让所有人都看到,你林辰不光能开疆拓土,还能守得住成果,能把打下的基础夯得铁打一般。只有这样,等下一阵东风来的时候,你才能跳得更高,走得更远。”
挂了电话,林辰在窗边站了很久。寒风顺着窗缝钻进来,吹得他额前的碎发轻轻晃动,却吹不散心头的滞重。李教授的话像一盆冰水,浇灭了他连日来熊熊燃烧的斗志,却也像一面镜子,照见了自己藏在急切背后的浮躁。政治从来不是非黑即白的较量,而是各种力量的平衡与妥协。明枪暗箭他不怕,可来自上层的“规劝”,他却无法忽视。这种有力使不出的无力感,比任何技术难题、舆论攻击都更让他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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