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子被割后的第三个秋天,洛邑的空气里除了干燥的尘土味,还多了一股铁锈和皮革混杂的气息。周桓王姬林站在战车上,看着眼前这支拼凑起来的“王师”,胸口堵着的那团火,烧得更旺了。
战车排成长列,拉车的马匹喷着响鼻,蹄子不安地刨着地。车上站着顶盔贯甲的甲士,手里握着长长的戈矛,在午后的阳光下闪着冷光。左右两翼,是陈国、蔡国、卫国的军队,旗帜各异,阵列也算整齐。
这是周王室几十年来,第一次如此大张旗鼓地集结军队,不是为了防御戎狄,而是为了讨伐一个诸侯——郑国。
理由冠冕堂皇:郑庄公跋扈,不敬天子,侵夺王畿,罪无可赦。但桓王心里清楚,这更是为了洗刷祖父和父亲两代人的屈辱,为了夺回那早已摇摇欲坠的天子威严。他要告诉天下人:我姬林,不是可以随意拿捏的!
战车隆隆向东,驶出洛邑,直扑郑国边境的繻(xū)葛(今河南长葛北)。车轮碾过初秋干燥的土地,卷起的烟尘,像是这个古老王朝在奋力扬起的、最后一抹尊严的尘埃。
而在繻葛的郑军大营里,气氛截然不同。
一、王师的“花架子”与郑军的“算盘”
郑庄公寤生登上一处矮坡,眺望着远处地平线上出现的烟尘。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眼底深处闪过一丝冰冷的锐利。
“来了。”他低声说。
身边站着他的心腹大将,祭(zhài)足和原繁。祭足就是那个带兵割了周王室麦子的人,胆大心细。原繁勇猛善战。
“大王,”祭足指着远处渐渐清晰的联军阵型,“看,周王居中军,虢公林父率右军,周公黑肩率左军。陈、蔡、卫军分属两翼。”
郑庄公微微颔首。周军的布阵,是标准的、教科书式的传统战法:中军主力(王师)居中,两翼诸侯军配合,战车在前,步兵在后。讲究的是堂堂正正,阵列严整,正面碾压。这是“礼”在军事上的体现——贵族战争,要讲规则,要正面交锋,甚至开打前可能还要互致问候,宣示战争理由。
但郑庄公心里在冷笑。这套他太熟了,他的祖父、父亲都是玩这个的专家(作为王室卿士)。可时代变了。
他转过头,看向自己身后的郑军。阵列看起来似乎……没那么“规整”。战车和步兵的配置有些特别,不像周军那样泾渭分明。
“都准备好了?”他问。
“按君上方略,已部署妥当。”原繁沉声回答,手指在空气中虚划了几下,“左、右拒(方阵)已就位,中军稍后。”
郑庄公点了点头。他制定的战术,有一个后来名垂青史的名字——“鱼丽之阵”。
二、“鱼丽之阵”:一个危险的“犯规”动作
“鱼丽”到底是什么阵?后世争论很多。但根据《左传》的简单记载和后人研究,它很可能是一种打破传统车步分离、将步兵灵活配置于战车之间的新型阵型。
传统的“礼仪式”战法,战车是绝对核心。高大、快速、冲击力强,是战场上的“坦克”。步兵更像是附属品,跟在战车后面或两侧,负责掩护、打扫战场。战车冲锋起来,阵线分明,气势恢宏,但笨重、依赖地形、侧翼薄弱。
郑庄公的“鱼丽之阵”,很可能做了如下“改装”:
“先偏后伍,伍承弥缝”(《左传·桓公五年》)。这是关键。“偏”是战车单位(二十五乘为一偏),“伍”是步兵五人小队。传统是战车在前,步兵在后(“先车后伍”)。而郑庄公让部分精锐步兵穿插到战车行列之间或紧随其后(“先偏后伍”),让步兵小队填补战车之间的空隙(“伍承弥缝”)。
削弱中军,加强两翼。郑庄公把主力精锐放在左右两个方阵(“左拒”、“右拒”),由祭足和原繁指挥。而中军,他自己坐镇,但实力相对较弱,阵型也显得比较“疏散”甚至“杂乱”。
这就像下棋,别人都规规矩矩摆开阵势,郑庄公却把几个关键棋子偷偷挪了位置,还藏了些“伏兵”在棋缝里。
这套打法的精妙和“犯规”之处在于:
针对联军弱点:周联军是拼凑的,战斗力参差不齐。尤其是左翼的陈国军队,内部不稳(“陈乱,民莫有斗心”)。郑庄公把最强力量放在两翼,就是要先打垮这些薄弱环节。
弥补战车缺陷:战车怕什么?怕陷入步兵包围,怕侧翼被袭。郑军步兵与战车紧密结合,就像给战车配备了灵活的“贴身保镖”,既能掩护战车侧翼,又能及时扩大战车冲锋后的战果,清剿敌人散兵。
诱敌深入:看似薄弱、松散的中军,可能是一个诱饵。吸引周王的中军主力前来攻击,然后两翼精锐击破对手两翼后,迅速向中央合围,形成夹击。
这已经不是“贵族式”的礼貌交锋了。这是不讲武德的实用主义战术。目标只有一个:赢。至于是否符合古老的战争礼仪?Who cares?(谁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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