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强从半毁的驾驶舱里爬出来，浑身是血，但他笑了，那笑容带着一点孩子般的轻松：“我们做到了，他们都看到了。”他的声音哑得几乎听不清，随后整个人瘫倒在焦黑的地面上，仰望着滚动的烟雾间透出的一抹晴空。
夜色如墨，炮火将天空撕开一道道血色裂痕。
喂喂喂喂喂......电台里传来断断续续的电流声，陈宇的手指死死扣在发报键上。汗珠顺着他的太阳穴滚落，在满是硝烟味的脸颊上留下一道道泥痕。远处传来的爆炸声震得他耳膜生疼，但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仍紧盯着前方三百米处的日军机枪阵地。
营长命令......电台里突然响起通讯员小李沙哑的喊声，B区需要增援！话音未落，一发炮弹在不远处炸开，陈宇条件反射地扑倒在地。飞溅的泥土混着血腥味灌进他的鼻腔，左臂传来火辣辣的刺痛——弹片划开了军装。
我去。陈宇咬着牙撕下衣袖包扎伤口，声音低沉得像是从地底传来。他的目光与战友王铁柱相遇，这个来自河南的农家汉子此刻正用颤抖的手往弹匣里压子弹。柱子，你负责电台。陈宇将染血的电台推到他面前，手指在金属外壳上留下几道暗红印记。
放屁！王铁柱突然暴起，布满老茧的大手揪住陈宇的衣领，上次侦察就是你！浓重的口音里带着颤抖，陈宇能闻到他嘴里廉价烟草的味道。两人粗重的呼吸在寒夜中凝成白雾，远处闪烁的火光将他们的影子投射在残垣断壁上，像两只抵角的公牛。
电台突然发出刺耳的蜂鸣。陈宇趁机挣脱束缚，抄起冲锋枪的动作快得像扑食的猎豹。三连全体注意，他的声音通过电波传向各个战壕，B区三点钟方向，有日军工兵在埋雷。说完最后一个字，他纵身跃出战壕，消瘦的身影瞬间被硝烟吞没。
潮湿的夜风裹挟着焦臭味掠过耳畔。陈宇匍匐前进时，掌心触到冰凉的金属——是半截被炸断的刺刀。他将其别在腰间，突然听到右侧传来细微的声。身体比思维更快地翻滚，原先的位置立刻被机枪子弹打出连串土花。
小鬼子挺会挑地方。陈宇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尝到铁锈般的血腥味。借着燃烧的房屋残骸，他看见三个日本兵正围着电台残骸比划。中间那个戴眼镜的军官突然抬头，镜片反射的火光像野兽的眼睛。陈宇的食指扣在扳机上，却听见王铁柱标志性的河南腔从废墟另一侧传来：龟孙子看这边！
爆炸的冲击波将陈宇掀翻在地。耳鸣中他隐约听见日语喊叫声和骨骼断裂的脆响。等视野恢复清明，只见王铁柱正用枪托砸碎最后一个日本兵的脑袋，飞溅的脑浆在月光下呈现出诡异的青白色。
你他妈......陈宇刚开口就被拽着衣领拖进弹坑。王铁柱沾满血污的脸近在咫尺，呼出的热气带着浓烈的酒味：电台坏了。简单四个字让陈宇如坠冰窟。没有通讯意味着无法呼叫炮火支援，而日军坦克的轰鸣声已经清晰可闻。
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浓重。两人背靠背守在临时掩体里，陈宇摸出那半截刺刀在砖石上磨砺。金属摩擦声惊动了王铁柱，他扭头时颈骨发出咔吧轻响。俺媳妇......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突然哽咽，从贴胸口袋掏出张泛黄的照片，要是回不去......
闭嘴。陈宇粗暴地打断，却把刺刀柄塞进他手里。东方泛起鱼肚白时，日军发动了第六次冲锋。陈宇的枪管打得发烫，右肩被子弹贯穿的伤口不断渗出温热的液体。当最后一个弹匣打空，他看见王铁柱举着刺刀冲向坦克，壮硕的身躯在履带下扭曲成不可思议的角度。
剧痛使陈宇的视线开始模糊。恍惚间他听到熟悉的电流杂音，然后是师长嘶哑的喊叫：坚持住！援军已到长江北岸！濒死的身体突然爆发出最后的力量，他挣扎着爬向那台残破的电台，染血的手指在发报键上敲出最后一段电码。
朝阳升起时，增援部队在战壕里找到了他们。陈宇蜷缩在电台旁，冻僵的手指保持着敲击的姿势。王铁柱的照片从他紧握的掌心飘落，上面穿着碎花棉袄的年轻女子笑容恬静。微风拂过，将血腥味与远处飘来的桂花香糅合成这个秋天最悲怆的气息。
电台突然发出声，仿佛遥远时空中传来的叹息。
硝烟如纱般笼罩着破碎的街道，灼热的弹壳在青石板上滚动，发出细碎的金属碰撞声。
弟兄们，跟他们拼了！绝不能让小鬼子得逞！陈宇的声音穿透炮火，像一把锋利的刀，劈开恐惧的阴霾。他的军装早已破烂不堪，左臂缠着的绷带渗出暗红的血迹，可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却亮得惊人。
杀——！
十几个伤痕累累的士兵从废墟中跃出，刺刀在夕阳下泛着冷光。李刚冲在最前面，这个山东大汉满脸血污，粗壮的脖颈上青筋暴起，像一条条愤怒的蚯蚓。
陈宇！小心右侧！
话音未落，机枪的咆哮撕裂空气。最前面的两个战士像破麻袋一样栽倒，温热的血雾喷洒在陈宇脸上，腥咸的味道冲进鼻腔。他踉跄着扑进弹坑，肋骨撞在碎石上，剧痛让眼前一阵发黑。
电台兵小吴的尸体就躺在一旁，年轻的脸上还凝固着惊恐。陈宇掰开他僵硬的手指，沾血的电报纸上歪歪扭扭写着：敌坦克纵队，沿汉水迂回......
妈的！他狠狠捶地，指关节擦出血痕，李刚！鬼子要包抄师部！
李刚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络腮胡上黏着碎肉渣：后路被切断了，我们这点人......
那就死在这儿！陈宇突然暴喝，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摩擦，看见那栋红楼没？二楼架机枪能封锁整条街！
残存的士兵们交换着眼神。满脸雀斑的侦察兵阿宝突然咧嘴笑了，露出缺了颗门牙的黑洞：排长，我有个主意......
夜幕降临得猝不及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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