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浓如墨,水声潺潺。 保障湖的夜,是另一种与陆地上截然不同的寂静。没有街市的喧嚣,没有更鼓的悠远,只有风掠过广阔湖面时低沉持续的呜咽,湖水轻拍船舷的絮语,以及偶尔从极远处、不知哪艘尚未歇息的画舫上飘来的、一丝被水汽和距离扯得支离破碎的、若有若无的丝竹残响。
夏刈没有惊动任何码头的船家。他沿着南河下临湖的僻静处,找到一艘系在枯柳下、半旧的、无主的小舢板。桨橹还在,只是舱底积了半指深的冰冷湖水。他脱下外袍垫了,解开缆绳,用那支单薄的木桨,不疾不徐,却也坚定无比地,朝着薄片上地图所标注的、湖心那座小岛的方向划去。
湖水是沉沉的黛黑色,在稀薄的月光下,偶尔泛起粼粼的、破碎的银光,却照不透底下深不可测的黑暗。寒气混着浓重的水汽,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从四面八方刺来,即使穿着油布雨披,也难以完全隔绝。左肩的旧伤,在寒冷和持续的划桨动作下,传来隐隐的钝痛,但他恍若未觉,只是调整着呼吸,目光如鹰隼,紧紧锁定着前方那片在夜色中越来越清晰的、如同巨兽伏波般的岛屿轮廓。
那座岛,当地人俗称“螺髻岛”,因形似女子螺髻而得名。岛不大,却颇有丘壑,林木茂密,白日里是游湖者登临览胜的去处,夜里则人迹罕至,加之近来“闹鬼”传闻,更添几分阴森。
夏刈没有选择地图上虚线标注的、看似更直接的登陆点(那很可能是陷阱的入口)。他在距离小岛尚有百余步时,便悄无声息地将舢板划入一片茂密的、早已枯败的芦苇荡中,用缆绳系在一根坚韧的苇茎上。然后,他脱下碍事的油布雨披,只着贴身夜行衣,口中衔着短刃,如同一条最擅长潜行的水蛇,滑入冰冷刺骨的湖水之中,朝着岛屿侧翼一处乱石嶙峋、看似无法攀爬的崖壁,无声地泅渡过去。
湖水冰冷刺骨,瞬间带走大量体温。夏刈咬着牙,调动内力,护住心脉,手脚并用地在黑暗中潜游。水声被他控制在最小,只偶尔露出水面换气,又迅速沉下。他必须抢在子时三刻前,从对方意想不到的角度,登上小岛,占据观察和反应的先机。
不多时,他触到了湖底湿滑的淤泥和嶙峋的岩石。是岛基。他贴着石壁,缓缓浮出水面,抹去脸上的水珠,警惕地观察。这里是一片背阴的陡崖,月光被高耸的崖壁和茂密的藤萝完全遮挡,漆黑一片。他摸索着,找到几处岩缝和凸起,手足并用,凭借着过人的身手和毅力,艰难而缓慢地向上攀爬。
湿滑的岩石,冰冷的湖水,左肩伤处的牵扯,都让这攀爬变得异常艰难。有几次,他脚下打滑,险些坠落,全靠手指死死抠入岩缝,才勉强稳住身形。汗水(尽管湖水冰冷)混合着冰水,从额角滚落,滴入眼中,带来酸涩的刺痛。
但他终究是爬上来了。当他的手掌终于扣住崖顶一处相对平坦的、生着湿滑苔藓的边缘时,子时的更鼓声,恰好从遥远的扬州城方向,隐隐约约地传来。
子时正。
距离约定的“子时三刻”,还有三刻钟。
他伏在崖顶边缘的草丛中,一动不动,如同蛰伏的石头。让冰冷的夜风吹干身上淋漓的水渍,也让剧烈运动后的心跳和呼吸,渐渐平复下来。他竖起耳朵,凝神倾听。
岛上并非全然的死寂。夜风穿过林梢,发出呜咽般的声响。草丛深处,有不知名的小虫发出细微的鸣叫。更远处,似乎有极其轻微的、踩在落叶上的“沙沙”声,时断时续,朝着岛屿中心的方向移动。
有人。不止一个。而且,似乎在布置或巡视。
夏刈辨明了方向,正是地图上虚线指向的、那个所谓“岛心亭”的方位。他没有立刻行动,而是如同最耐心的猎手,伏在黑暗中,用眼睛,用耳朵,用全部的感觉,去感知这座岛屿的“呼吸”。
约莫过了一盏茶时间,他确认了至少三处暗哨的位置——两个在通往岛心亭的小径岔口附近的树后,一个在亭子侧后方一块较高的岩石阴影里。暗哨很专业,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若非夏刈经验丰富,又居高临下耐心观察,极难发现。
布置如此严密,绝非寻常的私下会面。果然是个精心布置的局。
夏刈心中冷笑。他不再犹豫,如同一道真正的幽灵,贴着地面,利用树木、岩石、阴影的掩护,开始朝着岛心亭的方向,迂回而迅捷地潜行。他的动作轻盈无声,与夜风、与虫鸣、与枝叶的摆动完美地融合在一起。那三个暗哨,丝毫没有察觉,一个致命的阴影,已经从他们严密防守的外围,悄无声息地渗透了进来。
很快,他抵达了岛心亭附近。亭子是一座八角攒尖的小亭,建在一处微微凸起的小丘上,视野相对开阔。此刻,亭中空无一人。只有石桌上,放着一盏孤零零的、散发着昏黄光晕的气死风灯。灯光在夜风中微微摇曳,将亭柱和石凳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形同鬼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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