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北京,寒风如刀。我紧了紧身上略显单薄的棉袄,推着那辆叮当作响的二手自行车,与陈意涵、张建军汇合在校门口。北风卷起地上的枯叶,打在脸上生疼。
“这鬼天气,怕是真要下雪了。”张建军哈着白气,用力搓着冻得通红的双手,“浩子,咱们非得今天去吗?这都快期末考了。”
陈意涵系紧了围巾,那双明亮的眼睛里却闪着坚定的光:“建军,元旦眼看就要到了,再不把场地审批跑下来,我们所有的筹备工作都得停摆。韩浩说得对,这事耽搁不起。”
我跨上自行车,回头朝两人露出一个充满朝气的笑容:“走吧,同志们!让六十年代见识见识咱们新时代青年的办事效率。等批文下来了,我请你们去东来顺涮羊肉!”
“真的?”张建军一听来了精神,麻利地跳上自行车,“就冲你这句东来顺,今天这文化局的门槛,我也得给它踏平了!”
东来顺——始建于1903年的中华老字号,以独特的“选肉精、刀工细、佐料全、火锅旺”闻名京城。切出的羊肉片薄如纸、匀如晶、齐如线、美如花,投入汤中一涮即熟,蘸上秘制麻酱小料,入口鲜嫩醇香,是无数老北京冬日里最温暖的念想。此时东来顺还坐落于王府井大街,保持着传统的青砖灰瓦建筑风格,门口那块黑底金字的牌匾,见证了近一个世纪的京华烟云。
三人相视一笑,顶着凛冽的寒风,骑着自行车穿行在北京冬日的街道上。
“我说浩子,”张建军一边奋力蹬车,一边好奇地问,“你刚才说什么‘新时代青年’,咱们现在不就是新时代青年吗?”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赶紧打哈哈:“我的意思是,咱们要拿出点新气象、新作风!不能像老学究那样按部就班。”
陈意涵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这个同龄人身上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特质——既有这个年代青年特有的质朴和热忱,又时不时会冒出些超乎想象的奇思妙想和办事手腕。
说说笑笑间,西城区文化局那栋颇有年头的苏式办公楼已映入眼帘。这是一栋典型的五十年代建筑,红砖外墙经过风雨侵蚀已显斑驳,木质的窗户框漆皮剥落,门前的水泥台阶被岁月磨出了凹痕。整栋建筑散发着一种严肃、规整的气息,与街对面那些充满生活气息的胡同平房形成鲜明对比。
停好自行车,三人小心翼翼地走进办公楼。内部光线有些昏暗,木质楼梯踩上去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在安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晰。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特殊的气味——陈旧纸张的霉味、劣质墨水的刺鼻味和消毒水味道混合在一起,构成了一种典型的“机关单位气味”。
走廊两侧的办公室门牌已经斑驳,他们按照指示找到了“群众文化活动办公室”。我深吸一口气,轻轻敲了三下门。
“请进。”里面传来一个沉稳的中年男声。
推门而入,一间不足十五平米的办公室展现在眼前。靠墙立着两个深绿色的铁皮文件柜,油漆已经有些剥落;一张宽大的深色木质办公桌上堆满了文件和报纸;一个戴着深度黑框眼镜、约莫四十多岁的中年干部正伏案疾书。他闻声抬起头,面色严肃,眼神透过厚厚的镜片审视着三个不速之客。
“什么事?”他的声音不高,但自带一种体制内干部的威严。
我上前一步,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恭敬笑容:“王主任您好,我们是清华大学的学生,有点关于群众文化活动的事情想向您汇报一下。”
王主任推了推眼镜,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吧。清华的学生?搞活动应该找学校团委,怎么找到我们区文化局来了?”
三人依言坐下,陈意涵悄悄捏紧了衣角,张建军则紧张得不停交换双腿的姿势。
我从那个略显陈旧的牛皮公文包里取出一份精心准备的材料,双手递到王主任面前:“主任,我们正在筹备一个大型露天文艺晚会,主题是‘学习雷锋好榜样’,打算在元旦期间举办,作为我们对新年的献礼。这是我们的初步方案。”
王主任接过材料,刚开始还只是随意翻阅,但当看到“计划在天安门广场区域举办”这一行字时,他的眉头立刻拧成了一个疙瘩,手指习惯性地敲打起桌面。
“在天安门广场办露天晚会?还是学生自发组织的?”他的声音陡然提高了八度,“同学们有这份热情是好的,但是!”他重重地敲了下桌子,吓得张建军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你们要考虑影响,考虑安全,考虑政治上的严肃性!天安门广场是什么地方?那是首都的心脏,是国家政治活动的中心!不是唱唱跳跳的舞台!”
他拿起桌上的搪瓷茶杯猛灌一口,继续训诫:“你们的想法...太天真,太冒进了!出了事谁负责?你们负得起这个责任吗?”
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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