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毡帐内只点了一盏昏黄的羊油灯,跳跃的火苗将阿云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投在厚厚的毡壁上。
她坐在铺着旧毛皮的矮榻上,咬着牙,手指用力揉着左大腿外侧那片巨大的、触目惊心的淤青。
那淤痕深紫近黑,边缘泛着骇人的青黄色,微微肿胀发烫,每一次按压都带来一阵钻心的酸疼,让她忍不住从齿缝间挤出“嘶嘶”的冷气。
白日里原阳故城的那场遭遇战的景象仿佛还在眼前翻滚烟尘、震耳欲聋的马蹄声、以及那些汉人骑兵如同鬼魅般的身影和配合。
他们的骑术……阿云皱紧眉头,手下揉按的力道不自觉地又重了几分,痛得她猛地一抽气。
那根本不是寻常骑兵该有的样子。他们不像匈奴人那样依靠天生的马背血脉和狂暴的冲击,他们的动作精准、协调得可怕,人马合一,在高速奔驰中变幻队形如同臂使指,尤其是那种在马上左右开弓、甚至能回身劲射的技巧,刁钻狠辣,防不胜防。
“这帮汉人骑兵……”她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带着难以置信的疲惫,“怎么比单于的王庭金狼卫……骑术还要厉害、还要难缠?”
她曾在草原深处见过单于最精锐的卫队操演,骑术精湛,来去如风,但那种强悍是张扬的、是带着草原野性的。
而今天看到的这支汉军,他们的骑术更像是一种锤炼到极致的杀戮技艺,冷静、高效,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秩序。
帐内弥漫着草药膏刺鼻的味道和她自己身上尚未散尽的汗味。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停在她的帐帘外。一个恭敬的声音响起说道:“阿云姑娘,吕将军吩咐,给您送碗热羊肉汤来。”
阿云揉腿的动作猛地一顿。是吕将军的亲卫。她迅速扯过一旁散落的皮毛,盖在自己裸露的、带着淤伤的大腿上,尽管明知外面的人根本看不见。
她深吸一口气,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如常,扬声回道:“有劳大哥了!麻烦您就放在帐外吧,我等下自己拿,谢谢了!”
帐外沉默了一下,随即传来陶碗轻轻落在毡毯上的细微声响。“那您好生休息。”亲卫的声音依旧平稳,没有多问一句,脚步声便渐行渐远。
阿云静静地坐着,侧耳倾听,直到那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夜风中,她才缓缓松了一口气,身体松懈下来,那腿上的剧痛似乎又鲜明了几分。
她望着微微晃动的帐帘,然后起身拿回来了那碗搁在外面的、正冒着热气的羊肉汤。
帐内再次只剩下她一人,灯芯偶尔噼啪一声,爆出一丝细小的火花。
她重新掀开皮毛,看着那可怖的淤伤,汉军骑兵那凌厉精准的攻击姿态又一次浮现在脑海,让她心底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寒意与困惑。
吕布的军帐在河谷的正中央,帐幔被塞外的夜风吹得猎猎作响。牛油烛火摇曳间,映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甲胄上的云纹在昏暗光线下如蛰伏的猛兽。
他屈指敲打着摊开的牛皮舆图,指尖划过从云中到原阳的路线——那些本应标注汉军屯堡的位置,如今大多被他用朱砂狠狠打上叉痕。
烛芯爆开的火星溅落在雁门郡以北区域,将鲜卑人新近南移的牧场标记灼出焦痕。
“短短数十年。”吕布突然出声,震得帐顶尘埃簌簌落下,想当初汉家旌旗所至之处,胡马不敢南窥。
如今却在原阳城亲眼见鲜卑牧人驱赶着数千只羊,如同行走在自家草场般从容。那些牧民甚至对着他的飞骑军咧嘴大笑,露出镶嵌着牙的金齿。
烛火忽明忽暗间,他忽然以方天画戟尖端挑开铠甲束带。铁甲碰撞声在静夜中如金石相击,但最终他只是松开狮蛮宝带的玉扣,任由六十斤重的山文甲继续压着肩膊。
他仰面卧在铺着狼皮的地上,方天画戟斜倚在触手可及的帐柱旁。
月光从帐幔缝隙漏进来,照亮他始终未合上的双眼——那瞳仁里倒映着牛皮地图上蜿蜒的防线,仿佛有血色正在雁门郡以北的区域无声蔓延。
吕布在看完地图路线后,在塞北的黑暗里沉入短暂的睡眠。覆面的铁盔并未卸下,睫毛扫过冷硬的盔沿,呼吸间俱是铁锈与皮革混杂的气息。
六十斤重的山文甲如第二层皮肤紧贴身躯,胸前的兽面护心镜随着呼吸微微起伏,仿佛沉睡的猛兽仍在守护它的主人。
卯时初刻,军帐外刚渗出青灰色的天光,吕布的双眼已在铁盔阴影下突然睁开。没有丝毫初醒的朦胧,那对瞳仁如被雪水淬过的黑曜石,瞬间映出军帐顶篷的纹路。
他起身时甲叶竟未发出碰撞声响,只有内衬皮革摩擦时的细微嘶鸣。
方天画戟的寒光划开帐幕,守夜士兵的火把尚在营地外围拐角摇曳。吕布立军帐前,看见几个哨兵正用布条开始收拾行装——他们呵出的白气与炊烟交融。
军营正随着黎明的节奏苏醒。铡草声从马群那边传来,拌着豆料的香气弥漫在冷空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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