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根影柱,那根代表着陈九自身存在的影柱,此刻正被浓得化不开的黑雾死死缠绕,雾气中翻滚着绝望与毁灭的气息。
柱中,陈九那缕仅存的残念,已然黯淡得如同风中残烛,薄如蝉翼,似乎下一瞬便会彻底熄灭。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凤清漪猛然跪倒在地。
她那双本已失明的眼眸紧闭,血泪却无声滑落,在脸颊上划出两道触目惊心的痕迹。
她的双手,十指纤长,却毫不犹豫地按在了冰冷而坚硬的道庭基石之上。
“以我言血,为万灵之引!”
她低声吟哦,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决绝。
一滴滴蕴含着“言灵”之力的血珠,自她指尖渗出,融入地面。
刹那间,一张无形的、由心念与血脉编织而成的大网,以她为中心,向着整个道庭,向着那七根通天彻地的影柱,甚至向着更遥远的虚空蔓延而去。
她在捕捉,在聆听。
她在聆听那些诞生于陈九一念之间的生灵,那些影柱的低语。
万籁俱寂,唯有她能听见那跨越了时空的呢喃。
起初是杂乱的、痛苦的嘶鸣,是影柱反噬主人时本能的挣扎。
但渐渐地,随着心念之网的深入,她听到了更深层的东西,那是被痛苦掩盖的、最纯粹的本源之音。
突然,凤清漪身体一颤,那双紧闭的盲眼豁然睁开,空洞的眼眶中,两行血泪奔涌而出。
她的声音因极度的震撼而沙哑,却清晰地传遍了死寂的道庭。
“先生……先生没想活!”
她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悲怆,“他不是要我们救他……他是想让我们活!”
她听见了。
在那一道道挣扎、咆哮、即将崩溃的影柱核心深处,都藏着同一句低语。
那是昔年,陈九以自身神念点化它们,赋予它们生命与形态时,烙印在它们灵魂最深处的、唯一的敕令——
“活下去。”
这三个字,不是命令,而是一种祝福,一种期盼,一种近乎卑微的恳求。
影柱反噬,并非憎恨,而是遵从这最根本的执念,它们想让创造自己的“因”活下去,却用错了方式,反而加速了他的消亡。
与此同时,道庭另一侧,黑渊正立于一座悬浮的古朴书台前。
他面沉如水,手指疾速翻动着一部厚重无比的古书。
书页由不知名的材质构成,闪烁着淡淡的星辉。
当他翻到第二十五卷时,手指猛然一顿。
那一卷本该是空白的,此刻却在古书自身的力量下,无风自动,哗啦一声翻开了新的一页!
一行行金色的古篆,如同活物般在书页上自行浮现、凝聚。
“影非属主,乃共契之果。主念衰则影噬,此为天道之衡。然,万物皆有一线生机。欲解此番反噬,需行‘影归本源’之法——令万影自愿、主动归还其所噬之主念,方可逆转因果,重塑契约。”
黑渊的瞳孔骤然收缩,他几乎是第一时间便理解了其中的含义。
这不是一场单方面的拯救,而是一次双向的奔赴!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电,射向不远处那位手持玉尺、身形缥缈的女子——立庭娘。
“你能织影,亦能立庭,可否能以尺为笔,织出‘退契’之纹?”
立庭娘,道庭的构建者与守护者,她始终沉默着,仿佛一尊没有感情的玉雕。
听到黑渊的问话,她那万古不变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波动。
她缓缓抬起手中的玉尺,那柄曾丈量虚空、划定道庭边界的神物,此刻尺面上竟悄无声息地浮现出七道细密的裂痕。
她沉默了片刻,似乎在进行某种艰难的权衡,最终,清冷的声音响起:“可。”
只一个字,却重若千钧。
“但‘影归本源’,需一‘影引’。”她继续说道,声音里透着一丝疲惫,“需有一位影之生灵,愿主动舍弃自身存在,将影与魂尽数献祭,化作开启万影退契的第一道引信。唯有如此,方可牵动其余诸影的本源意志。”
谁愿赴死?
谁愿成为那第一个消散的存在?
这个问题如同一座大山,压在所有人的心头。
那些影柱中诞生的生灵,虽是陈九念头所化,却也已是独立的个体,拥有自己的悲欢与求生本能。
就在众人心情沉重之际,一个清脆稚嫩的声音响了起来。
“我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那一直捧着一团柔和影光、身形如同七八岁孩童的同影童,正仰着小脸,眼神清澈而坚定。
他本是陈九“童真”之念所化,此刻,他手中的那团影光,便是他的本源核心。
没有丝毫犹豫,也没有半分恐惧。
同影童对着那岌岌可危的第七柱,露出了一个纯净的微笑。
他张开小嘴,将手中那团赖以为生的影光,一口吞入了腹中。
嗡——
一股难以言喻的光芒从他体内爆发出来。
他的身体,从脚开始,迅速变得透明,血肉、骨骼、经络,尽数消散,最终化作一道最纯粹、最不含杂质的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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