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刹那,神魂深处传来的崩裂声与新生之音,并非错觉。
匠墟的晨雾浓稠如化不开的灰烬,陈九依旧坐在石案前,姿势未变,但手中的笔却“啪嗒”一声,从僵硬的指间滑落。
墨迹在粗糙的石面上晕开,像一滴无法挽回的眼泪。
一直侍立在侧的墨生心头一紧,本能地伸手去扶那支笔,也想扶住他摇摇欲坠的主人。
然而,他的手却毫无阻碍地穿过了陈九的身体,仿佛捞过一捧稀薄的晨雾。
“先生?!”墨生大骇,他的灵体凝实无比,怎么可能……
陈九没有回应。
他只是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那双手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透明,皮肤下的青色血管如同淡去的墨痕,渐渐消散。
院中,一直静静伫立的凤清漪,那双清冷如秋水的眸子,第一次浮现出深深的迷茫与陌生。
她凝视了他许久,久到仿佛要将他从记忆深处重新辨认出来,才用一种近乎试探的、带着一丝颤抖的音调轻声问道:“你……是谁?”
你是谁?
这三个字如同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陈九的神魂之上。
他张开嘴,喉咙里翻涌着千言万语,却发现连最简单的“我是陈九”这四个字,都像是被某种规则之力死死锁住,根本无法吐露。
他正在被这个世界遗忘。
不,是抹除!
从存在的根基之上,被彻底抹除!
就在这时,一道阴冷而宏大的低语直接在他神魂中响起,带着一种俯瞰蝼蚁般的漠然:“祭火已燃,祭路已开。从这一刻起,你不再是行走于世间的‘点化者’,而是献给无尽虚空的‘祭品’。”
是黑渊的声音!
陈九心神剧震,还未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另一道苍凉的叹息便从院中那口古井的井口传来。
归途客的残魂盘坐于井沿,他身前那枚镇压着什么的古老印记,此刻已布满蛛网般的裂纹,正一片片剥落,化为飞灰。
他抬起头,那双看透了无数归途的眼睛里满是疲惫与不忍。
“我封不住你……可你真要走这条路?”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风化的岩石,“祭身者,不入轮回,不存碑文,不留名姓。你的存在,将从时间长河的过去、现在、未来中被一并剔除,连‘死’都算不上,只是一场彻底的‘空’。”
他抬起那只同样虚幻的手,指向头顶被晨雾笼罩的虚空:“你看,连天道都不愿再记下你。”
陈九猛地抬头。
只见那厚重的云层深处,仿佛有一双无形的大手,正拿着一块看不见的抹布,缓缓擦拭着什么。
原本烙印于法则之中的,“陈九”二字,正在以一种不可逆转的姿态,被一点点抹去!
每淡去一分,他在这个世界上的存在痕迹就消弭一分!
恐慌,前所未有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的神魂!
他不想死!
更不想这样被彻底抹除!
就在他求生的本能即将压倒一切时,另一道身影出现在他的心界边缘。
那是祭契灵。
它小小的身躯捧着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那火焰便是祭火。
火光摇曳,映照出万千幻影。
陈九看到了。
他看到那个沉默寡言的墨生,在被仇家围困的绝境中,折断了视若生命的本命笔,以神魂为墨,在虚空中写下最后的血色契约,将所有力量献祭给了远方的“先生”。
他看到槐翁,那棵扎根于界域裂缝的老槐树,在魔潮涌来时,生生崩断了自己所有的根须,以身躯堵住缺口,临死前,只是朝着陈九离去的方向,轻轻摇曳了一下光秃秃的树冠……
一幕幕,一桩桩,皆因那一声“先生”而起,皆因他陈九而赴死!
祭契灵转过身,那双由火焰构成的眼睛里,映着陈九逐渐透明的身影,它用一种近乎呢喃的语气,轻声说道:“他们等的,从来不是什么虚无缥缈的灵引。他们等的,是您回家。”
回家……
陈九闭上了眼睛,神魂深处最后一丝属于“自我”的执念,在剧烈地翻涌、挣扎。
他不想死,他真的不想就这么消失!
可若不死,阿丙、墨生、槐翁……他们所有的牺牲,他们用生命点亮的期盼,都将化为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永坠虚无。
就在这时,井底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焚身婆,那个形如一堆移动灰烬的老妪,捧着一盏早已熄灭的陈旧纸灯,缓缓地从井底走了出来。
她的气息比归途客更加古老、更加死寂。
“我烧过九百九十九个走上祭路的祭身者。”她的声音像是无数灰烬在摩擦,“他们每一个人,在最后化为虚无时,都在问同一个问题——‘还有人记得我吗?’”
她走到祭契灵面前,将那盏熄灭的纸灯,轻轻放入了祭契灵捧着祭火的手中。
“可你不同。”焚身婆抬起头,那双没有瞳孔的眼睛“看”向陈九,“你不是在替某个人去死,你是在替那万千漂泊无依、为你而死的魂灵,点一盏永不熄灭的门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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