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个字仿佛淬了冰的钢针,穿透校场上空凛冽的寒风,狠狠扎进在场每一个河北军士卒的心里。
风卷起沙尘,在日光下翻腾如烟,刺得人眼眶发涩,而那宣读官的声音却像一把钝刀,在每个人的神经上反复刮擦。
宣读官立于高台之上,声音尖利而刻薄,带着一丝病态的快意,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的毒液。
他手中那道黄绢诏书在风中猎猎作响,如同一条吐信的毒蛇,将朝廷的旨意化作无形的鞭子,抽打在朔方军将士心头最深的荣耀之上。
“……朔方节度使林昭,私掘忠臣碑基,动摇军心,致使军民离德,实乃大不敬!朕念其曾有微功,不忍加罪,着即日起,交出兵符帅印,卸甲待命,即刻入朝对质,不得有误!钦此!”
每一个字落下,都似巨石坠湖,激起千层怒浪。
空气仿佛凝固,只余下风掠过铁甲的嘶鸣与远处战马不安的低嘶。
阳光照在数万将士的铠甲上,反射出冷冽的银光,宛如一片即将沸腾的金属之海。
“什么?!”
“将军何罪之有!”
“放他娘的屁!掘碑是为了给牺牲的弟兄们一个名分,怎么就成了动摇军心?”
校场之上,数万将士的盔甲在日光下泛着森然寒光,原本肃穆的军阵瞬间骚动起来,无数道愤怒的目光汇成一股洪流,死死盯住高台上的宣读官。
地面因人群的躁动微微震颤,尘土被踏起,弥漫在低空,呛入口鼻,带着铁锈与焦土的气息。
那宣读官被这股杀气一冲,脸色煞白,喉结上下滚动,双腿竟有些发软,手中诏书微微颤抖,却仍强撑着色厉内荏的架子,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才勉强站稳。
火奴的一双虎目瞬间赤红,额角青筋暴起,右手猛地攥住腰间那柄跟随他斩杀过无数敌酋的弯刀——虎口因用力而泛白,指节咯咯作响,刀鞘“嗡”的一声震颤,寒光乍现,弯刀已出鞘寸许!
刀锋映着他狰狞的面孔,杀意如潮水般涌动。
他只需要林昭一个眼神,便会毫不犹豫地率领亲卫营,将台上之人剁成肉泥!
然而,林昭却只是缓缓抬起了手,一个简单而有力的下压动作。
就在那一瞬,他心中默念:“忍一时之辱,护万民之安。”他知道,此刻若动刀,便是授人以柄,河北将陷入万劫不复。
就是这个动作,让火奴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硬生生被压了回去。
他看着林昭的背影,那背影依旧如山岳般沉稳,肩甲在阳光下泛着冷光,披风纹丝不动,仿佛这道足以颠覆整个河北军的诏书,不过是一阵拂过山岗的微风。
在数万道或惊愕、或不甘、或愤怒的目光注视下,林昭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甲胄,指尖拂过胸前的护心镜,金属的冰凉触感让他心神一凝。
他迈步向前,靴底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重而坚定的回响。
甲叶碰撞的声音,在死寂的校场上格外清晰,每一步都像敲在人心之上。
他走到台前,在所有人不敢置信的眼神中,单膝跪地,继而双膝着地。
“哐当!”
坚硬的膝甲与冰冷的青石板碰撞,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也敲碎了无数将士的心。
膝盖传来的钝痛让他眉心微蹙,但他不曾皱眉,不曾退缩。
他俯首,叩拜。
一拜,拜的是君臣之礼——额头触地,发丝垂落,鼻尖嗅到石缝间潮湿的苔藓气息。
二拜,拜的是社稷之纲——双臂撑地,肌肉紧绷,耳畔是风掠过旌旗的猎猎声。
三拜,拜的是大唐的法度——脊梁挺直如松,目光低垂,却仿佛穿透大地,直抵律令之根。
三拜之后,他抬起头,目光清澈如洗,没有半分怨怼与不甘,声音洪亮,传遍了整个校场。
“臣,林昭,领旨!”
这四个字,比诏书本身更具威力。
众将愕然,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火奴更是双拳紧握,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渗出血痕,咬牙切齿地低吼:“将军!真要束手就擒?”
林昭缓缓起身,接过那份轻飘飘却重如泰山的诏书。
绢纸入手微凉,边缘粗糙,仿佛带着宫闱深处的阴冷。
他转身,目光扫过一张张熟悉的脸庞,看到了他们眼中的不解与悲愤。
他没有解释,只是用平静却掷地有声的语气说道:“兵权可交,兵心不交。”
当夜,节度使府邸,书房内灯火通明。
烛火跳跃,在墙上投下三人晃动的影子,如同棋局中未落定的棋子。
窗外夜风轻叩窗棂,送来远处更鼓的余音。
林昭、陆文远、火奴三人围坐一案。
火奴依旧愤愤不平,像一头困在笼中的猛虎,来回踱步,脚步沉重,震得案上茶盏微颤,热茶泛起涟漪。
“将军,我还是想不通!咱们凭什么要受这鸟气?那元载小儿摆明了是想卸磨杀驴!”
林昭没有理会他的暴躁,只是从书架深处取出一卷泛黄的竹简,指尖拂过岁月留下的裂痕,轻轻展开在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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