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如刀,割在脸上像钝刃刮骨,寒意顺着耳廓渗入颅内。
杀气,比风雪更冷,凝在空气里,化作一层肉眼看不见的霜。
林昭没有解释。
他只是用马鞭遥遥一指,声音不大,却如铁钉凿入冻土,一字一字钉进每个竖起耳朵的士卒耳中:“火奴,带你的人,去挖开它。”
火奴,这个曾在大漠中与林昭生死相搏的悍将,此刻眼中也掠过一丝困惑——乱石岗上积雪斑驳,碎石如犬牙交错,看不出半点埋藏之迹。
但他没有丝毫犹豫,沉声应诺,翻身下马时铁靴踏碎薄冰,发出“咔”的一声脆响。
他带着百名精壮士卒走向那片看似平平无奇的乱石岗,锹镐破风,寒光闪动。
军令如山,即使不解,也没人敢质疑。
铁锹破开冻土的声音,在死寂的河套原野上显得格外刺耳。
那声音像是从地底深处抠出的哀鸣,一下一下,撕开大地的结痂。
随着泥土被一层层翻开,一股混合着腐烂与血腥的恶臭冲天而起,黏腻地糊在鼻腔,带着铁锈般的腥甜。
几名新兵刚闻一口,胃里翻涌,跪地干呕,胆汁混着雪水溅在靴面上。
很快,东西被挖出来了。
不是金银,不是兵器,而是一具具早已化为枯骨的尸骸。
层层叠叠,交错堆积,肋骨穿插着腿骨,头颅滚落于骨盆之间,仿佛地狱的景象被生生拽到了人间。
雪落在空洞的眼窝里,像无声的泪。
叶护达干策马靠近,皮甲在风中发出吱呀的摩擦声。
他眉头紧锁,鼻翼微动,冷哼一声:“将军,不过是一群叛军的尸骨,何必为此耽误行军?”
他身后的回纥将士们也纷纷点头,眼中满是鄙夷。
在他们看来,这些就是该死的敌人。
林昭一言不发,翻身下马,靴子踩进泥泞与残雪混杂的坑沿,发出“噗”的一声闷响。
他蹲下身,无视那刺鼻的恶臭,指尖触到一具骸骨的头颅——碎裂处边缘锋利,像被雷劈过。
他轻轻拾起,捧在掌心,骨质冰凉,带着泥土的湿重。
“叶护,你再看仔细些。”
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却像冰层下的暗流,压得人喘不过气。
叶护达干不情愿地凑过去,目光落在头骨上。
那上面,有一个清晰的、被钝器重击后造成的恐怖凹陷和碎裂痕迹。
他瞳孔骤然一缩!
这种伤痕,他再熟悉不过——这是阿史那部族狼牙棒最典型的杰作!
林昭将头骨轻轻放回,又指向另一具尸骨:“这人身穿叛军残甲,可他的手,骨节粗大,满是老茧,是握了一辈子马缰和牧鞭的手。这一个,腿骨比常人要弯,是常年骑马的牧民。还有这个孩子……”他指着一具矮小的骸骨,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颤抖,“他连牙都还没换完。”
他站起身,环视着所有面露惊骇之色的士卒,一字一句地说道:“去年冬天,阿史那拔率军在此地屠戮了一个不愿归降的部落,抢走了他们的牛羊,剥下了他们的衣甲给自己的部下穿。而这些手无寸铁的牧民,就成了这身残甲的新主人,被当作战利品,埋骨于此。”
“现在,你们告诉我,”林昭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每一个人,“他们是该死的贼寇?还是和你们一样,有家人,有牛羊,只是想活下去的普通人?”
整个大军,鸦雀无声。
风雪似乎都停滞了。
之前还满腹怨言的士卒们,此刻都死死盯着那座尸坑,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叶护达干的脸色由青转白,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终于明白,林昭为何要让他们亲眼看到这一幕。
老纛手阿古,这个掌管着回纥军魂大旗的老人,声音沙哑地低声问道:“将军……为何不早些出兵?若早些,他们或许……”
“早打,他们一样会死在阿史那的屠刀下,因为我们鞭长莫及。”林昭的声音恢复了冰冷的理智,“晚打,等叛军和契丹人连成一片,我们就会全军覆没,成为下一个乱葬岗里的尸骨。”
他顿了顿,目光望向遥远的河北方向,声音陡然拔高:“现在打,不是为了救已经死去的人!是为了不让我们的身后,再出现下一个、下下个这样的乱葬岗!”
“吼!”
不知是谁先吼了一声,紧接着,数万人的怒吼汇成一股撼天动地的声浪,冲散了弥漫在原野上的腐臭与死气!
就在军心彻底凝聚的那个下午,一只来自北方的飞鹰,带来了更惊人的消息。
阿史那烈截获的密信被送到了林昭的帅帐。
信上的内容,让帐内的空气瞬间凝固。
史朝义的余党果然在范阳秘密集结,并且已经和契丹人搭上了线,欲引契丹铁骑南下,共分河北。
但更可怕的是第二条信息——朝中那位权倾朝野的李辅国,他昔日的部下,竟然派了密使北上,与叛军残部暗中勾结。
他们的目的不是相助,而是“以乱制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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