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乍破,一缕金辉刺破晨雾,精准地投射在洛阳西门那饱经战火的门钉之上,铜钉斑驳,泛着铁锈般的暗红,仿佛凝固的血迹。
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吱嘎”声,沉重的大门被数十名守军奋力推开,木轴摩擦的声响如同老兽垂死的呻吟,夹杂着铁链崩紧的“咯嘣”轻响,仿佛一头巨兽在黎明中不情愿地张开了嘴。
降将张通,昔日的燕军大将,此刻却脱去了一身引以为傲的铁甲,换上素服,领着洛阳城内残存的百官,一步一颤地走出城门。
脚下的青石板湿冷滑腻,沾着夜露与未干的血渍,每一步都踏出沉闷的回响。
他双手高高捧着象征权柄的帅印和城池图册,在距离林昭的战马还有十丈远时,便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在地,膝盖砸在泥地上发出“噗”的一声闷响,身后百官也随之乌压压地跪了一片,衣袍窸窣,颤抖如风中枯叶。
“罪臣张通,率洛阳文武,恭迎天兵!城中府库钱粮、兵甲器械,皆已封存,名册在此。”张通的声音带着哭腔,额头紧紧贴着冰冷的泥地,触感如冰铁,额前渗出的冷汗顺着眉骨滑落,混入尘土,“只求大将军天恩浩荡,免屠此城,放过这满城无辜的百姓!”
话音未落,城门两侧早已挤满了闻讯而来的洛阳民众。
他们没有欢呼,只是默默地在街道两旁点燃了香烛,青烟袅袅,带着松脂与艾草的苦香,混杂着压抑的啜泣声,在清晨的寒风中汇成一片悲鸣的海洋。
风掠过耳际,吹得烛火摇曳,光影在人们苍白的脸上跳动,如同鬼影幢幢。
他们怕了,怕这支百战百胜的铁军会用一场血洗来祭奠胜利。
林昭端坐于乌骓马上,身后的玄甲军阵如钢铁长城,寂静无声,只有铠甲随呼吸微微震颤的“簌簌”轻响,以及战马鼻息喷出的白雾,凝成细霜挂在铁甲边缘。
他的目光没有停留在卑微如尘土的张通身上,而是如鹰隼般锐利地扫过那洞开的城门和高耸的城楼。
不对劲。
城头的唐军旗帜虽然已经换上,却歪歪斜斜,布面被风扯得猎猎作响,像是仓促间胡乱插上,旗杆在石缝中摇晃,发出细微的“咔哒”声。
本该陈列的战鼓被藏匿无踪,箭垛之后空空如也,看不到一个弓箭手的影子。
风穿过空荡的垛口,发出低沉的呜咽,如同幽灵在城头徘徊。
一切都透着一股死寂,一种伪装出来的顺从。
他的视线最终定格在一队正从城门内鱼贯而出的“民夫”身上。
他们衣衫褴褛,脚底沾满泥浆,神情麻木,正吃力地搬运着一口口沉重的木箱,箱角与石板相撞,发出“咚、咚”的闷响,每走一步,肩上的绳索都深深勒进皮肉,留下紫红的印痕。
林昭的眉心微微一蹙,他没有立刻发话,而是侧过头,用只有身边副将才能听见的声音,低声问向身侧的阿史那烈:“阿烈,你看那箱子,有多重?”
阿史那烈是突厥猛将,目力惊人,他凝神望去,沉声道:“三人抬一方木箱,脚步却沉重如灌铅,每一步都在地上踩出深印,脚印边缘的泥土都翻卷起来。这绝不是粮食,粮食没这么沉。”
林昭的瞳孔骤然一缩,一道寒光自眼底迸射而出!
“那是火药箱!”他一字一顿,声音冷得像要结冰,唇齿间吐出的白气凝成霜雾,“史朝义用一城百姓的性命做赌注,赌我林昭不忍屠城,赌我会为了安抚民心,第一时间率主力入城!”
几乎在同一时刻,阿史那烈仿佛想起了什么,猛地从怀中掏出一卷泛黄的图纸,纸页脆如枯叶,边缘焦黑,带着淡淡的烟熏味。
“将军!你看这个!”
图纸上赫然是一副洛阳西城的地下结构图,一条猩红的线条从西门城下蜿蜒而出,如毒蛇般直通城池最中心的心脏——鼓楼。
在线条的末端,用蝇头小楷标注着一行触目惊心的字:引火之线,长三百丈,一端连环雷,一端通鼓楼地宫。
林昭发出一声森然的冷笑,笑声中充满了滔天的杀意:“好一个史朝义!他根本就不在城里!此刻,他一定就藏在城北的邙山高处,手里攥着引信,等着看一场最盛大的烟火,一场能将我三万玄甲军连同这洛阳古都一起炸上天的烟火!”
一名浑身透着硫磺气息的火器营校尉,人称“火奴”,双目赤红地冲上前来,衣甲上还沾着火药残渣,单膝跪地,膝盖砸地时扬起一小片尘土:“将军!末将愿带弟兄们潜入地道,拆除引信!万死不辞!”
“来不及了。”林昭缓缓摇头,目光却越过众人,望向了远处云雾缭绕的北邙山,眼神深邃得可怕,“史朝义既然设下此局,就绝不会给我们拆除的机会。他等的,就是有人发现地道,然后派人进去。只要我们的人一进地道,他就会立刻点火,同归于尽。不,他要的不是同归于尽。”
林昭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他要我们以为,我们赢了。他要我们……全都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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