帅帐之内,空气仿佛凝固。
厚重的牛皮帐帘隔绝了外界风雪,唯有中央一根铜枝油灯摇曳着昏黄的光,将数十道身影的轮廓投在斑驳的羊皮壁上,如群兽蛰伏。
烛火被呼吸扰动,微微颤抖,映得众人脸上光影游移,杀机暗涌。
数十道目光如利剑般,齐刷刷地刺向站在中央的那个年轻人。
他身形依旧单薄,风霜在他的脸上刻下了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沧桑,但那双眼眸,却亮得惊人,仿佛燃着两簇永不熄灭的火焰——那火光映在灯影里,竟比烛焰更灼人。
“哼!”一声冷笑打破了死寂。
朔方节度副将王楷,一个靠着裙带关系爬上高位的将领,满脸不屑地站了出来。
他那双三角眼轻蔑地上下打量着林昭,靴底碾过地面散落的炭屑,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一介小兵,无诏出使,非但没能带回一兵一卒,反而惹得回纥内乱。如今两手空空地跑回来,竟也敢妄议军机大事?林昭,你可知罪!”
他的声音在帅帐中回荡,带着金属般的冷硬质感,撞在四壁又反弹回来,像铁链拖地。
不少将领微微点头,他们只看到了结果——林昭失败了,那个三千回纥精骑的承诺,化为了泡影。
可他们看不见他袖口磨破的边角,闻不到他身上混杂着马粪、血痂与草原风沙的气息,更触不到他指尖微颤却始终挺直的脊梁。
然而,林昭并未辩解一字。
他只是平静地转过身,对着身后那个皮肤黝黑的回纥少年火奴,轻轻点了点头。
指尖掠过衣襟,留下一道细不可察的尘痕。
火奴立刻会意,上前一步,将一张巨大的、散发着浓郁膻味的羊皮地图,猛地在众人面前展开!
那羊皮粗粝如老树皮,边缘还残留着焦黑的烧痕,显然是从战火中抢出。
它铺展时发出“哗啦”一声闷响,如同枯叶坠地,随即一股浓烈的羊毛与烟熏混合的气味弥漫开来,刺得前排几人皱眉后退。
地图粗糙,却又无比精确。
上面用红色的矿石粉末,勾勒出了一条条蜿蜒曲折的线路,如血脉般遍布整个回纥草原——那红粉微闪,在灯下竟似流动的血。
而在另一侧,用黑色的木炭,标注出了一处处营寨和兵力部署,炭迹未干,指尖轻触便留下淡淡黑痕。
“这是……”郭子仪身子微微前倾,浑浊的老眼中精光一闪,枯瘦的手指缓缓抚过图上一条红线,仿佛能感知到千里之外铁蹄踏雪的震动。
林昭的手指,如一柄精准的刻刀,点在了地图的西境。
“回纥权臣骨咄禄,野心昭然。”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仿佛金石掷地,每一声都敲在众人心头,“他已暗中调集西境的两万边军,正向东推进。名义上,是应我们大唐之请,前来清剿安禄山叛军余孽;但实际上,他的兵锋所指,是牙帐!是回纥可汗!他要逼宫!”
帐内一片哗然!
有人倒吸冷气,有人低声咒骂,更有将领猛地攥紧刀柄,指节发白。
帐外北风呼啸,拍打着旗杆,发出“啪啪”的脆响,像是战鼓的前奏。
“七日之内,”林昭的语气斩钉截铁,不带一丝一毫的犹豫,“回纥必生内乱!而这,便是我从草原带回来的,比三千精骑更宝贵的礼物——我们反攻河北,收复洛阳的最佳战机!”
郭子仪花白的胡须微微颤动,他抚须沉吟,目光灼灼地盯着林昭:“你的意思是……借回纥之乱,用我大唐之兵?”
“正是!”
“荒唐!”王副将再次厉声喝断,声如破锣,“就算回纥真如你所言会乱,可战机稍纵即逝!你凭什么捕捉?就凭你这张嘴,这幅不知从哪弄来的破地图?”他又扫了一眼林昭身后那寥寥数人,鼻腔里喷出一声冷笑,“还是凭你这几个残兵和蛮子?”
面对这尖刻的讥讽,林昭的嘴角,终于勾起了一抹淡淡的弧度。
那笑意极淡,却如寒夜初雪,冷而锋利。
他从怀中,缓缓取出一枚毫不起眼的陶哨——那哨子灰扑扑的,表面布满裂纹,像是从废墟中掘出,却在他掌心温润如玉。
“哔——哔哔——”
尖锐而独特的哨声响起,这是睢阳城中,张巡将军亲定的夜袭集结令!
哨音穿透帐布,如刀割夜幕,带着铁锈与血的记忆。
声落,帐外传来一阵迅疾而整齐的脚步声。
“咔、咔、咔”,铁甲相撞,如冰河开裂。
亲兵掀开帐帘,只见林昭那十几名幸存的亲卫,与火奴带来的十余名回纥少年猎手,已经甲胄在身,持刃列阵。
他们的眼神,如同被哨声唤醒的饿狼,凶悍而决绝。
寒风吹进帐内,带来一股混合着汗味、皮革与刀刃冷光的气息。
那支小小的队伍,气势竟丝毫不输帐内任何一营精锐!
林昭的目光扫过众人震惊的脸庞,朗声道:“我没有带来三千回纥兵,但我带回了这个!”他再次指向地图上那些红色的燃点,指尖划过之处,炭粉簌簌落下,“我称之为‘火信七传’。从灵州到回纥牙帐,沿途七个关键节点,每一处,都有心向大唐的牧民为我们点燃狼烟,传递军情!他们不要金银,不要牛羊,只要大帅一句承诺——‘唐人守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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