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时分的寒雾,如同一条冰冷的巨蟒,将阴山南麓的岩穴死死缠绕。
灰白色的雾气在岩石间缓缓蠕动,仿佛有生命般吞噬着每一丝暖意。
空气里弥漫着铁锈与冻土混合的腥冷,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碎冰,刺得肺叶生疼。
残存的七人蜷缩在岩石的庇护下,呼出的白气在眼前瞬间凝结成霜,睫毛上结出细密的冰晶,每一次眨眼都发出轻微的“簌簌”声。
每个人的脸上都刻着疲惫与决绝,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眼中却燃烧着不肯熄灭的火焰。
林昭的指尖已经冻得发紫,皮肤泛出青黑,触感僵硬如枯木,但他拆解信封的动作却异常稳定,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这封从阿灰贴身衣物里取出的残信,被体温、汗水和血渍浸润得柔软而脆弱,边缘卷曲,墨迹晕染,仿佛一碰就会碎成灰。
展开的瞬间,一股混杂着尘土、焦木与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那气味干涩而沉重,像是从废墟深处刮来的风。
信上并非家书,而是一份密密麻麻的名单,字迹工整,显然出自书吏之手——这是睢阳城内自愿留下,与城偕亡的百姓名录。
每一个名字背后,都是一个不屈的灵魂。
而在名单的尽头,一行歪歪扭扭的稚嫩笔迹,像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刻上去的:“阿灰娘,住棠邑东巷第三户。”这行字仿佛有千钧之重,狠狠砸在林昭的心上。
他凝视着那几个字,眼前浮现出一个孩子在昏暗的油灯下,一笔一划写下母亲住址的模样——灯花噼啪炸响,烛泪滴落,孩子的手指冻得通红,却仍一笔不苟。
许久,林昭小心翼翼地将信纸折叠好,没有还给阿灰冰冷的尸身,而是郑重地揣入自己怀中,紧紧贴着胸口的皮肉。
那封信的温度,仿佛带着一个亡魂的嘱托,瞬间变得滚烫,像一块烙铁贴在心口,灼得他胸口发颤。
他对着虚空,也对着自己,低声立誓:“你没当逃兵,我也不让这封信,成他娘的绝笔。”
萨仁格格默默地看着他,这个男人眉心那道尚未愈合的血痕,在晨光下显得格外狰狞,像一道未封的旧伤,渗着微光。
她拧开腰间半满的皮囊,一股浓郁的马奶酒香气弥漫开来,酸中带甜,暖意扑鼻。
她将皮囊递过去,清冷的眸子里映着林昭坚毅的侧脸,“你先前说的‘火不灭’,指的……就是这个吗?”她指了指林昭的胸口,那个藏着信的地方。
林昭接过皮囊,仰头灌了一大口,辛辣的酒液如同一道火线,从喉咙烧到胃里,驱散了些许寒意。
他点了点头,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风能吹灭火把,却吹不旺火种。只要人心里的火还在,一把枯草,就能燎原。”
就在这时,阿史那烈沉着脸走了过来,他的清点结果让本就凝重的气氛更加压抑:“头儿,我们只剩下三匹瘦马,体力都快耗尽了。两坛火油,一张残弓,箭只有五支。”他顿了顿,抬手指向遥远的北方雪线,那里隐约可见突厥追兵活动的黑点,像一群在雪幕中蠕动的蚂蚁,“骨咄禄不会善罢甘休。他要是掌控了西境边军,大可以伪造我们劫掠回纥部落的罪证,反过来向可汗施压,逼他撕毁盟约。到那时,我们就算活着回到长安,也成了大唐的罪人!”
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
这不仅仅是一场追杀,更是一场险恶的政治阴谋。
他们这七个残兵,背负的不仅是自己的性命,更是大唐与回纥之间脆弱的和平。
林昭的目光越过众人,投向巍峨耸立的阴山主峰。
昨日那场冲天大火,不仅烧掉了敌人的粮草,也用火光为他照亮了绝境中的一条生路。
火光映照下,雪峰的地形纤毫毕现,一处几乎与山体融为一体的险峻山脊,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我们不能南下走官道,那是死路一条。”林昭的声音斩钉截铁,“我们得翻过‘鹰喙岭’!”
“鹰喙岭?”阿史那烈脸色一变,“那地方我听说过,是条绝路!寻常牧民都不敢走,传闻有三处断崖,高不见顶,低不见底,猿猴难渡!”
“没错。”林昭的眼神锐利如刀,“正因为它险,所以才是我们的活路。骨咄禄想不到我们会自投绝路,他的骑兵更不可能在那样的地形里追上我们。那条路,只有世代生活在这里的牧民才可能知晓路径。”
他的话音刚落,一直沉默寡言的火奴猛地站起身。
他身材魁梧,是回纥部族的神射手,双臂肌肉虬结,指节粗大,此刻黝黑的脸上满是坚毅:“我阿父年轻时,曾在鹰喙岭上猎过最凶悍的雪鹰。那条路,我走过。我带路!”
攀登鹰喙岭的艰难,远超所有人的想象。
凛冽的寒风如刀子般刮在脸上,吹起的碎雪打在身上,像是无数根钢针攒刺,脸颊早已麻木,唯有耳廓传来针扎般的刺痛。
他们舍弃了马匹,仅带着必要的物资,手脚并用地在近乎垂直的冰壁上攀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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