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放晴,流民窟的土坡上还挂着露水,草叶上的水珠冰凉凉的,一碰就“嗒”地掉在地上。
卓玛裹着件半旧羊皮袄,领口磨得发亮,还沾着几根干羊须,怀里抱着一大捆芨芨草蹲在坡边——草是昨天从草原带来的,还带着点晒干的羊粪味,是她能摸着的念想。
她指尖翻飞,芨芨草在手里打个转就成了半拉方格,硬挺的草叶磨得指尖发红,她从怀里掏块洗得发白的布条缠上,布条上绣的小草原狼都快褪成白的了,嘴里哼着《牧歌》,调子轻快得像风吹过草甸:
“这方格就俺们草原人会编,埋土里半尺深,挖田时一摸就认!去年标水源,俺阿爸教俺的,比插木牌结实多了,风刮不跑、雨冲不散!”
牧民们跟着学,草屑沾在衣襟上、头发上,老巴图的胡子上都挂了两根,他笑着拍卓玛的肩,掌心老茧蹭得袄子“沙沙”响:
“卓玛这手艺,比你阿爸还巧!当年他编个方格,手指头得数着草叶,半个时辰才成一个,你这盏茶功夫就编仨,比草原上的风还快!”
卓玛咧嘴笑,露出两颗小虎牙,脸颊上沾着点草屑也不管:
“俺练三年了!方县令说这是标私田的记号,错一步,流民的田就真没了,俺可担不起!”
芨芨草方格连成片,像道浅绿色的带子从土坡拉到田埂,阳光一照,草叶泛着软乎乎的光。流民张三扛着锄头路过,锄头上还沾着刚垦的湿土,他“哎”一声就停住脚:
“姑娘这是干啥?编草玩呢?”
看清是标田的,赶紧把锄头往地上一戳,蹲下来捋草:
“俺帮你递!你编得快,俺们汉人的木牌风一吹就倒,哪有这法子结实——去年俺家木牌被吹跑,差点把田跟李四的弄混,吵了半天才分清!”
“谢谢大叔!”
卓玛笑得更欢,小虎牙闪着光,“等编完俺教你,以后标田、标水渠都能用!”
张三乐呵呵地应着,递草的手都快赶上卓玛编的速度,指尖沾着草汁发绿,土坡上的笑声混着草叶香,飘得老远,连田埂上的蚂蚱都蹦过来凑热闹。
没一会儿就编了十几米,卓玛直起腰捶了捶,腰杆“咯吱”响——蹲太久了,刚要喊大伙儿歇会儿喝口水,远处突然传来“咚咚”的脚步声,像一群野马冲过来,还夹着粗嘎的骂声。
“哪来的野丫头,敢在这儿乱鼓捣!”
为首的汉子冲得最快,短打裤脚扎着麻绳,肘上缝着“三棵松”的补丁——是士族的亲信!他手里拎着根木棍,棍头沾着泥,冲到草方格前就抬脚碾:
“咔嚓!”刚编好的方格碎成草屑,他还不解气,又用棍戳着散草骂:
“这田是士族大人的,轮得到你们外乡人多管闲事?”
卓玛眼都红了,像被抢了羔子的母狼,扑过去就护剩下的方格:
“别踩!这是标田的!”却被亲信一把推倒,手肘蹭在碎石子上,血珠“吧嗒”滴在草叶上,她顾不上疼,爬起来就抢散草,眼泪混着血珠掉:
“俺们就想帮流民保住田,冬天能腌咸菜、晒土豆干,你们咋这么狠?这是俺们编了一早上的,手指都磨破了!”
“帮流民?”亲信冷笑,吐了口唾沫在草上,又踩烂两个方格,
“流民也配要田?再编,俺把你们的草全烧了,连帐篷都给你掀了!”
周围的流民早围过来了。李四攥着锄头,指节捏得发白,锄头把都被攥热了,他冲上前挡住亲信,胸口气得起伏:
“别踩!这是帮俺们保田的!去年俺们没田,冬天啃树皮啃得牙龈出血,今年好不容易垦出点田,你们说抢就抢?良心让狗吃了!”
“就是!”张三也没了刚才的乐呵,脸涨得通红,指着亲信骂,
“这田是俺们一锄头一锄头垦的,土都翻了三遍,凭啥成你们的?”
流民们跟着围上来,有的举着锄头,有的叉着腰,把亲信几人堵得死死的。
亲信腿肚子有点抖,却还硬撑着喊:
“你们想反?这田是士族大人的,拦着就是跟官府作对!”
“官府要是帮着抢田,俺们就跟你拼了!”
李四往前迈一步,锄头柄往地上一戳,震起点土,
“俺们只认自己垦的田,别的甭说!”流民们跟着喊:“拼了!别让他踩草方格!”
亲信见流民们眼都红了,真怕挨揍,骂骂咧咧地往后退:
“算你们狠!等着瞧,这事没完!”转身就跑,还差点被田埂绊倒,灰溜溜地没影了。
流民们看着地上踩烂的方格,都没吭声。
卓玛蹲在地上捡草,眼泪“吧嗒吧嗒”掉在草叶上,却没哭出声,只把沾血的草叶小心拢在一边——那是刚才护方格时蹭的。
张三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掌心的温度传过来:
“姑娘别哭,俺们帮你编!不就是踩烂了吗,再编就是,俺们有的是力气!”
“对!俺们帮你!”
几个流民跟着蹲下来,有的笨手笨脚编得歪歪扭扭,有的把草弄断了急得直咧嘴,却没人歇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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