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祭的篝火与青铜的寒光
夜幕像一块浸了墨的粗麻布,把整个古蜀大地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远处的龙门山脉隐在浓黑里,只有山顶偶尔闪过的磷火,像祖先们眨动的眼睛。平坝中央,一堆巨大的篝火正熊熊燃烧,松木被烧得噼啪作响,火星子带着细微的爆鸣声,直直地蹿向夜空,又慢慢坠落在周围的荒草上,留下一点点灰烬的余温。
篝火周围,密密麻麻站满了族人。他们穿着麻布织成的短衣,衣襟上缝着打磨光滑的石片,随着身体的晃动,石片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老人们脸上画着暗红色的图腾,那是用朱砂混合着松脂调出来的颜料,据说能连通天地;青壮年们手持石矛,矛尖在火光下泛着冷光,警惕地盯着四周,防备着夜兽的侵袭;妇人们怀里抱着孩子,孩子们被火光映得满脸通红,却不敢大声说话,只是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望着人群中央那个特殊的身影。
那个身影就是立人。
立人比族里大多数年轻人都要高大,肩膀宽阔,手臂上的肌肉线条在火光下清晰可见。他身上没穿普通的麻布短衣,而是披着一件用羽毛编织的披肩,羽毛是从南迁候鸟身上收集来的,洁白中带着一丝浅灰,在火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垂在背后的那根发辫。
那不是普通的发辫,而是精心编织的三股辫。头发被打理得油光水滑,显然是抹了松脂——这种从松树上提炼出来的油脂,不仅能让头发不易散乱,还能防虫蛀。三股发丝紧紧缠绕,从头顶一直垂到腰际,辫梢微微翘起,沾着的松脂在火光下闪着亮晶晶的光,像是缀了几颗细碎的宝石。族里的孩童们常常偷偷议论,立人的发辫里藏着秘密,不然怎么会常年不松开,就连睡觉时也只是小心地拢在胸前。
立人站得笔直,像一尊沉默的石雕像。他的目光越过跳动的篝火,望向天边最后一丝残存的暮色。白日里炽热的太阳已经落下,只留下一抹淡淡的橘红,那橘红正一点点被黑暗吞噬,就像被潮水淹没的沙滩。他知道,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是族里最重要的仪式,也是他从小到大一直等待的使命。
人群忽然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一个缓步走来的老者身上。那是族里的巫祝,年纪已经很大了,脸上布满了深深的皱纹,像是被岁月刻下的沟壑。他的头发和胡须全都白了,却梳理得一丝不苟,同样编成了一根细细的发辫,只是没有立人的那么长。巫祝手里捧着一个青铜盘,盘子里放着一把小巧的青铜刀,还有几片金灿灿的东西。
青铜刀的刀柄上雕刻着繁复的花纹,是太阳鸟的图案,鸟的翅膀张开,仿佛正要展翅高飞。这把刀是族里的圣物,传了不知多少代,刀身虽然有些磨损,却依旧锋利无比,能轻易划开坚硬的兽皮。而那些金灿灿的东西,是用纯金捶打成的金箔,被巫祝精心裁成了太阳鸟的形状,每一片都薄如蝉翼,边缘光滑,在火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看得人眼睛都有些发花。
巫祝走到立人面前,停下脚步。他先是举起青铜盘,对着篝火拜了三拜,又对着天边的暮色拜了三拜,嘴里念念有词。他说的是古老的祭语,族里大多数人都听不懂,只知道那些话语能打动神灵,能让太阳明日准时升起。立人的耳朵却能捕捉到几个熟悉的词汇,那是他从小跟着巫祝学习时记下的,有“太阳”“扶桑”“金乌”“发辫”……每一个词都像一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他的心上。
念完祭语,巫祝放下青铜盘,拿起那把青铜刀。刀刃在火光下划过一道寒光,让周围的族人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立人感觉到巫祝的手指触碰到了他的辫根,那手指干枯却有力,带着常年握石斧的粗糙。他没有动,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只是挺直了脊梁,等待着仪式的下一步。
“你的发辫要系住落下去的太阳。”巫祝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一字一句地钻进立人的耳朵里。话音刚落,他手中的青铜刀便轻轻划了下去。
那是一道极浅的伤口,在辫根的位置,几乎没有流血,只有一点点红色的印记渗出来。立人甚至没感觉到太多疼痛,只觉得头皮微微一麻。紧接着,巫祝拿起一片金箔裁成的太阳鸟,小心翼翼地嵌进了那个浅浅的伤口里。金箔的温度有些凉,贴在皮肤上,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巫祝一共嵌了九片太阳鸟金箔,一片挨着一片,在立人的辫根处形成了一排小小的金色图腾。做完这一切,他又拿起松脂,在伤口周围抹了一圈,既能止血,又能让金箔牢牢地固定在皮肤上。
周围的族人忽然齐齐跪下,对着立人深深叩拜,嘴里发出低沉的呼喊声。那呼喊声整齐而庄重,在寂静的夜里远远传开,像是在向天地宣告着什么。立人依旧站着,他能感觉到辫根处传来的微微灼热感,还有一种奇妙的悸动,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金箔里慢慢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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