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别墅后，风萧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姿态依旧带着一种非人的端正，仿佛这不是放松的休憩，而是一种待机状态。
他摊开手掌，一枚普通的硬币在他掌心上方一厘米处静静悬浮，缓慢地自转。
没有能量波动，没有光芒闪耀，它就那样违背了重力，如同被一个无形且绝对稳定的力场托举。
这是他对自己力量最基础层面的微操练习，测试着对物理规则干涉的精度。
在他的感知中，硬币的每一个原子、其与周围引力场、电磁场的相互作用，都清晰得如同掌上观纹。
高泰出门去“维护他的情报网络”了，别墅里只剩下他和在隔壁临时改造成的实验室里忙碌的林雨晴。
他能“听”到她敲击键盘时富有节奏的轻微声响，能“感知”到她面前屏幕上流淌的复杂数据流，甚至能察觉到她因为长时间专注阅读而略微升高的额叶温度。
这种无所不知的感觉，并未带来亲密，反而加深了那道无形的鸿沟。他了解她身体的每一项生理指标，却无法真切地体会她此刻内心的思绪。
实验室的门滑开，林雨晴走了出来。
她依旧穿着那身白色的研究员制服，长发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脸上带着彻夜未眠留下的淡淡疲惫，但眼神却锐利而清醒。
她手中拿着一个轻薄如纸的柔性平板电脑。
“初步的非侵入性监测数据出来了。”她走到风萧对面的单人沙发坐下，语气平静专业，听不出任何私人情绪，仿佛眼前坐着的只是一个极其特殊的研究对象。
风萧的目光从悬浮的硬币上移开，落在她身上。
硬币悄无声息地落入他的掌心，发出一声微不足道的轻响。
“有异常？”他问，声音平稳。
“从力量层面看，没有。恰恰相反，你的能量场稳定得令人惊叹，甚至可以说……过于完美了。”林雨晴将平板电脑转向他，屏幕上显示着复杂的能量场频谱图、生物磁共振成像以及空间曲率扰动模型。
那些蜿蜒的曲线和绚丽的色块，在风萧眼中瞬间被解析成最本源的信息。
“监测设备布设在别墅外围和特定房间，”林雨晴用手指放大其中一个图表，那代表风萧无意识散发出的能量场对周围空间的影响范围，
“数据显示，即使在你处于完全静止状态，你周身的物理规则也呈现出轻微的‘趋向性稳定’。
简单来说，你自身的存在，就像一个低功率的‘现实稳定锚’，微末地压制着范围内的熵增和概率扰动。”
她抬起眼，目光如手术刀般精准地切入风萧那双银白色的眼眸：“这意味着，你的力量层级，已经从一开始的‘使用能量’，进化到了现在这种……‘自身即为规则’的雏形。
这解释了你为何能轻易施展出那些颠覆物理法则的能力。”
风萧安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这些数据和分析，与他自身的感受完全吻合。
光之力不再是他驱动的工具，更像是他延伸出去的肢体，是他存在本身的一部分。
林雨晴话锋一转，指尖在屏幕上滑动，调出了另一组数据。
这组数据不再是能量读数，而是行为模式分析、微表情捕捉记录（来自安全屋内的几个摄像头）、以及与他几次简短通讯的语音情感分析图谱。
“但是，问题不出在力量上，风萧。”她的声音依旧冷静，却带上了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问题出在这里。”她的指尖点在那几条呈现明显下降趋势的曲线上。
“曲线显示，你的‘情感波动峰值’、‘非必要微表情频率’、‘言语交互中的主观情绪色彩’等多项指标，均呈现持续性衰减。”
她放下平板，身体微微前倾，那双总是充满了理性光辉的眼睛，此刻毫不回避地直视着风萧，仿佛要穿透那层神性的外壳，触碰到其内核。
“用更直白的语言描述，”林雨晴一字一顿地说，每个字都清晰无比，
“你正在经历一种‘情感客体化’的过程。
外部事件，包括他人的情感，对你而言，正逐渐从需要感同身受的体验，转变为可以被冷静观察、分析、归档的信息。”
风萧沉默着。
他无法反驳。
他记得所有的事，却正在失去所有事带来的感觉。
“这不是猜测，是基于数据的趋势推演。”林雨晴靠回沙发背，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稳，但内容却更加沉重，
“如果这种状态持续下去，根据模型预测，你与人类共情的能力，你理解并回应那些……更复杂的、非逻辑的、属于‘人’的情感的能力，将会不可逆转地持续衰减。”
她停顿了一下，给他消化的时间，然后才继续说，声音里带着一种科学家特有的、冰冷的担忧：“我担心的不是你无法控制力量，风萧。
我担心的是，终有一天，你会彻底站在岸上，冷静地分析着河里溺水者的挣扎，计算着最优救援方案，却再也无法理解他们为何要挣扎，为何会恐惧。”
“你会忘了烟火的味道，忘了眼泪的咸涩，忘了愤怒的灼热，也忘了……信任的重量。”
她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风萧放肩章的口袋，“到了那时，即使你拥有强大的力量，你所守护的，还是一个你能够理解、并愿意为之付出的‘人间’吗？”
风萧能理解林雨晴话语里的每一个逻辑环节，能分析出她隐藏在理性陈述下的担忧与恐惧。
他能“看”到她微微加速的心跳，能“感知”到她交感神经的轻微兴奋。
但是，那种名为“触动”的感觉，依旧迟滞而微弱。
他看着她，银白的眼眸深处，那片冻结的星海似乎泛起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但很快又恢复了绝对的平静。
“我听到了。”他最终开口，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客观事实，“我会……注意。”
林雨晴凝视了他几秒，在他那过于完美的平静中，看到了一种令人心悸的疏远。
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拿起平板电脑，起身重新走向实验室。
门在她身后无声关闭。
客厅里再次只剩下风萧一人，以及窗外那片过于明媚，却无法真正温暖的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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