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北京城的积雪化得差不多了,露出底下灰扑扑的街面。紫禁城里,那股子沉闷劲儿却没散。朱厚照从天津回来,一头就扎进了乾清宫的奏章堆里。
海图、新炮、“铁水泥”……外头看着热闹,里头的事儿一件比一件磨人。格物院那边,照着郑和留下的海图和佛郎机人的笔记,算是摸清了南洋到印度洋的大概路子,可真要组织船队跑一趟,光是补给、人手、应对风浪,就够喝一壶的。更别提佛郎机人在果阿的船队越来越扎眼,像群闻着腥味的鬣狗。
“陛下,广东急报。”牟斌的声音打断了朱厚照的思绪。他递上一份密报,脸色不太好看,“佛郎机那个使者阿尔梅达,没走。他在广州私下接触了几个海商,放话说……说咱们的火炮是样子货,离了他们的工匠,永远造不出能用的长炮。还暗示,只要咱们点头租借屯门,他们愿意提供‘必要的帮助’。”
朱厚照把密报往案上一扔,冷笑:“死缠烂打。”他站起身,在殿里踱了两步,“格物院那边,炮怎么样了?”
“回陛下,依照佛郎机炮的图纸,咱们自己铸了三门,前两门试射时都炸了膛。第三门勉强打响了,射程是比旧炮远,可精度差得远,放三炮能偏出去一里地。工匠们说,关键是那膛线,咱们的钻膛法子不行,铁水纯度也不够。”
“那就换个法子。”朱厚照停住脚步,“告诉那些匠人,别光盯着佛郎机人的图纸死磕。想想咱们自己的铸铁工艺,能不能从别的地方找补?锻打、淬火,这些老法子能不能改进?重赏,悬赏!谁想出实用的法子,朕赏他个官身!”
“是。”牟斌记下,又道,“陛下,还有件事。夏美人……三日后便依礼入宫了。太后娘娘那边催问过几次,说宫里许久没添人了,让陛下多上心。”
朱厚照皱了皱眉。这事儿他差点忘了。选秀女,定下夏氏,对他而言跟批一份普通奏章没太大区别,只是为了堵那些宗室和言官的嘴。他挥挥手:“知道了,按规矩办就是。”
三日后,一顶青呢小轿从神武门悄无声息地抬进了宫。没有喧闹的仪仗,没有繁琐的典礼。夏氏被封为美人,安置在一处僻静的宫院。
朱厚照是在她入宫五天后才想起这茬。那日晚间,他批折子批得头昏脑胀,王岳在一旁小声提醒:“皇爷,夏美人那边……您是否要见一见?”
他揉了揉额角,想了想:“让她过来吧。”
夏氏进来的时候,穿着一身藕荷色的宫装,低着头,步子很轻。行礼的动作有些生涩,但还算稳当。
“抬起头来。”朱厚照说。
她依言抬头,烛光下,面容清秀,算不上绝色,但眼神很静,不像其他初次面圣的秀女那样惊慌或刻意讨好。画像没画错,是这么个人。
“在家读什么书?”朱厚照随口问,纯粹是没话找话。
“回陛下,只粗略读过《女诫》、《内训》,偶尔也翻翻诗词。”她的声音不高,但清晰。
朱厚照“嗯”了一声,没了下文。殿里一时安静下来,只听见烛火偶尔噼啪一下。他对后宫女人实在没什么心思,更不懂怎么跟她们相处。眼前这个,像个精致的摆设,看着不讨厌,但也激不起什么波澜。
夏美人似乎也有些无措,垂着眼盯着自己的鞋尖。
过了半晌,朱厚照觉得这么干坐着也尴尬,便道:“下去歇着吧。”
夏美人起身,行礼,默默退了出去。自始至终,没多说一句话。
朱厚照看着她消失在殿外的背影,心里没什么感觉。对他而言,这不过是完成了一项必要的程序。他的心思,早飞到了格物院的工坊和南海的波涛之上。
几日后,兵部送来了九边火器库存的核查结果,情况比想象的还糟。大量火铳、火炮年久失修,锈迹斑斑,弹药受潮。朱厚照立刻下令,由格物院牵头,工部配合,全力汰换、修造。内帑拨出的银子流水似的花出去。
与此同时,邓城那边也送来了消息。“破浪号”和“逐浪号”已完成修整和补给,不日将再次南下。这次的任务更重,不仅要沿着郑和的旧路勘测,还要设法在旧港等地建立据点,摸清佛郎机人在南洋的底细。
事情千头万绪,朱厚照常常在乾清宫待到深夜。万全开的安神汤药成了常备。他也开始有意识地调节作息,再忙也尽量在子时前歇下。身体是根本,这个道理他比谁都清楚。
这晚,他正对着佛郎机长炮的剖面图出神,王岳进来禀报:“皇爷,牟斌大人求见,说格物院……火炮那边,好像有点眉目了。”
朱厚照精神一振:“快宣!”
牟斌进来时,脸上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兴奋:“陛下,成了!有个老铁匠,没用佛郎机人的钻膛法,他用的是咱们祖传的‘冷锻’配合‘热镶’土法子,反复捶打烧红的铁芯,再嵌入预先锻好的带浅槽的钢条,虽然费时费力,但试制的一小段炮管,内壁居然有了近似膛线的效果!试装在新造的火铳上,准头好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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