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赏仪式上的喧嚣与暗流逐渐平息，珀斯王宫在夜色中恢复了表面的宁静。
然而在女王寝宫内，玛格丽特却并未入睡，她独自坐在梳妆台前，镶嵌着珍珠的梳子搁在膝上，目光有些失神地望着镜中那张依旧带着些许稚气，却已然刻上了不同往昔痕迹的脸庞。
镜中的少女穿着丝绸睡袍，淡金色的长发披散在肩头，湛蓝的眸子深处却不再是往日那种纯粹的、带着依赖与怯懦的光芒。那里多了一些东西，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几许沉淀下来的思索，以及一种强行催生出的坚韧。
过去的这些日子，对她而言如同一场漫长而激烈的风暴。
从冬议会上布坎南等人慷慨激昂的发难，到威尔抛出铁证时的震惊，再到王座上亲口下达那冰冷的死刑判决，最后是刑场上那冲天而起的血腥气和一颗颗滚落的头颅，这一切的景象，如同走马灯般在她脑海中反复回放。
她下意识地抬起手，轻轻抚摸着自己纤细的脖颈，仿佛还能感受到那一刻，下达裁决时，喉咙的干涩与紧绷。她记得布坎南瘫软在地的狼狈，记得马库斯·科明那疯狂而绝望的诅咒，记得那浓重的、令人作呕的血腥味，胃部又是一阵轻微的不适。
她并非没有见过死亡。在这个时代，死亡是常态，但如此近距离、如此集中地见证昔日重臣被公开处决，尤其是由她亲口宣判，这种冲击是前所未有的。
她曾经以为的权力，是华丽的宫殿、恭敬的臣民、尊贵的头衔，而现在，她深刻地体会到，权力那冰冷、残酷、沾满血污的另一面。
门外传来了熟悉的、沉稳的脚步声，玛格丽特没有回头，她知道是谁。
威尔推门走了进来，他没有穿着正式的袍服，只是一身简单的深色常服，似乎也卸下了一天的重担。他走到玛格丽特身后，双手轻轻放在她的肩膀上，透过薄薄的丝绸，能感受到她身体的微微僵硬。
镜子里，映出两人一站一坐的身影。
“还在想白天的事？”威尔的声音很平静，没有安慰，也没有说教，只是一种简单的询问。
玛格丽特沉默了片刻，轻轻点了点头，声音有些低哑：“我……我下令处死了他们。那么多人……”她的手无意识地攥紧了睡袍的布料。
“是他们先背叛了苏格兰，背叛了赋予他们权位的誓言。”威尔的声音依旧平稳，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他们的选择，导致了他们的结局。你的裁决，是法律和正义的要求，是保护更多忠诚子民的必要。”
“我知道……”玛格丽特低下头，看着自己交握的双手，“道理我都明白，可是……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威尔，权力……一定要这么……血腥吗？”
威尔看着镜中她困惑而挣扎的侧脸，心中微微一动。她没有一味地沉溺于恐惧或不适，而是在思考，在试图理解这残酷背后的逻辑。这就是成长。
“权力的本质，是责任，也是力量。”威尔缓缓说道，目光与她镜中的目光交汇，“它像一柄锋利的剑。握在正义和智慧的手中，它可以斩除邪恶，守护弱小，开辟秩序，但如果握在愚蠢或贪婪的手中，它就会带来灾难和混乱。布坎南他们，就是想将这柄剑用于私欲，甚至引外敌来抢夺这柄剑。”
他顿了顿，让她消化这些话。
“我们此刻的‘血腥’，并非为了杀戮而杀戮，而是为了用最直接、最无可辩驳的方式，告诉所有人这柄剑由我们来执掌，任何试图抢夺、或者违背这柄剑所代表秩序的人，都将付出代价。”
“这种震慑，有时比千言万语的说教更能避免更多的流血，更能快速地稳定局面。”
玛格丽特抬起头，镜中她的眼神渐渐清晰起来，威尔的话语，像是一把钥匙，正在打开她心中那扇通往成熟和理解的大门。她回想起那些在广场上欢呼的民众，那些在封赏仪式上宣誓效忠的新贵，还有那些变得噤若寒蝉的旧贵族……似乎有些明白了。
“我……不想成为一个只会躲在别人身后，需要被保护的女王。”玛格丽特忽然说道，声音虽然轻，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我想像你一样，能够真正地理解它，运用它，去守护苏格兰。”
威尔看着她眼中燃起的、混合着觉悟与决心的光芒，心中感到一丝欣慰。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已经在这么做了。从你站在王座上，下达裁决的那一刻起，你就不再是那个需要被完全保护的小女孩了，你会慢慢习惯，会变得更加坚强，我会一直在你身边，教你，引导你。”
玛格丽特转过身，仰起头看着威尔，湛蓝的眸子在灯光下熠熠生辉：“威尔，教我。教我如何分辨忠诚与虚伪，教我如何平衡仁慈与严厉，教我如何成为一个配得上苏格兰的女王。”
威尔看着她认真的表情，点了点头：“好。”
他拿起梳妆台上那枚星与蓟项链，为她轻轻戴上，冰凉的银质贴着她的肌肤，那交织的图案象征着格伦莫尔与苏格兰王权的结合。
“记住今天的感觉，玛格丽特。”威尔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记住权力带来的沉重，也记住它赋予你的责任。不要让鲜血蒙蔽你的双眼，但也不要因仁慈而动摇你的意志，一个真正的统治者，内心必须足够强大，才能驾驭这柄双刃之剑。”
玛格丽特握紧了胸前的项链，感受着那金属的坚硬与冰冷，仿佛也从中汲取到了力量。她心中的不适与迷茫并未完全消失，但它们已经被一种更坚定的东西所压制，一种承担责任、并决心走下去的勇气。
她知道，通往真正女王的道路布满荆棘，但至少她不再畏惧迈出脚步。窗外的夜色依旧深沉，但寝宫内的少女，她的内心已经悄然完成了一次至关重要的蜕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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