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在旧式官员的不甘和愤恨中结束。
前面都察院右都御史辞官威胁被恩准、赵阁老血溅紫宸殿的猩红,也还历历在目,旧派官员们表面上沉寂了数日,但那股被新政挤压、被皇权震慑的怨气与恐慌,却在暗地里愈发汹涌。他们无法接受匠籍出身的张策高居工部正堂,无法接受商贾背景的墨衡执掌天下财赋,更无法忍受那柄名为“清丈田亩”的利剑,悬在他们世代积累的庞大家产之上。如今,就连漕运总督这个个位置都给了一个黄口小儿!是可忍孰不可忍!
柳谦府邸的密室,灯火再次通明至深夜。与往日的沉稳不同,此刻的柳谦,眼中布满了血丝,脸上是一种孤注一掷的狠厉。
“诸位!”他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病态的亢奋,“王老大人拂袖而去,赵阁老以死明志,陛下却依旧一意孤行!此乃国家将亡,妖孽辈出之兆!我辈读圣贤书,食君之禄,岂能坐视礼崩乐坏,坐视那些卑贱之徒窃据庙堂?!”
他环视着围坐的三十多位核心官员,这些人涵盖了六部、都察院、翰林院、国子监等要害部门的中坚力量,是他们这个利益集团最后、也是最核心的班底。
“陛下年轻,被小人蛊惑,然这朝廷运转,天下政务,岂是光靠皇权就能维持的?离了我们,六部如何运转?州县如何管理?赋税如何征收?军需如何调配?”柳谦越说越激动,猛地一拍桌子,“我们要让陛下知道,这江山,离不开我们这些士大夫!明日朝会,我们便联名上奏,集体请辞!老夫不信,陛下敢将这满朝中枢,尽数罢黜!届时,他必得向我们低头!”
“柳公高见!”
“对!集体请辞!看陛下如何收拾这烂摊子!”
“没了我们,看那些泥腿子、账房先生如何治理天下!”
群情激愤,一种“舍我其谁”的悲壮与自信在密室内弥漫。他们仿佛已经看到皇帝在空荡荡的朝堂上束手无策,最终不得不向他们妥协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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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紫宸殿。
气氛比往日更加凝重,仿佛暴风雨前的死寂。李岩端坐龙椅,目光平静地扫过下方。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以柳谦为首的那一群官员,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决绝而又带着几分倨傲的气息。
果然,朝会刚开始,柳谦便率先出列,手中捧着一份厚厚的奏折,声音带着刻意营造的沉痛与决然:
“陛下!老臣等联名上奏!”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自陛下登基以来,重用匠籍商贾,推行所谓新政,罔顾祖制,背离圣贤之道!臣等屡次劝谏,然陛下充耳不闻,乃至有赵阁老血溅金殿之惨事!臣等心痛如绞,深感才德浅薄,无力辅佐圣君,更无颜立于这背离祖宗成法的朝堂之上!”
他猛地跪倒在地,将奏折高高举起:“故,老臣礼部侍郎柳谦,及刑部部侍郎周敏、礼部郎中……等三十六人,恳请陛下,准臣等……辞官归隐,以全臣节!”
话音落下,他身后呼啦啦跪倒了一大片,整整三十六名身着各色禽兽补服的四品以上官员,如同潮水般匍匐在地,齐声高呼:
“恳请陛下准臣等辞官归隐,以全臣节!”
声浪在空旷的大殿内回荡,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直逼御座。留下的官员们无不色变,心中骇然。这可是三十六名中枢重臣啊!若真一下子全部罢官,朝廷瞬间就会陷入半瘫痪状态!陛下……能承受得起吗?
柳谦跪在地上,低着头,嘴角却难以抑制地微微勾起。他相信,这雷霆一击,足以让年轻的皇帝清醒过来,认识到谁才是这帝国真正的支柱。
李岩看着底下黑压压跪倒的一片,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无愤怒,也无惊慌。他只是轻轻“哦”了一声,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龙椅扶手,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这平静的反应,让柳谦等人心中微微一沉,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就在这时,李岩开口了,声音平淡无波:“众卿去意已决,朕,也不好强留。”
他顿了顿,在柳谦等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继续道:“不过,在我大夏,讲究的是一个有始有终,交接有序。尔等皆是部院重臣,手握机要,即便要走,也需得将手头事务,与接任者交割清楚,方不负朝廷俸禄,不负尔等读过的圣贤书。”
接任者?柳谦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哪里来的接任者?张策、墨衡之流早已身居高位,难道陛下还能凭空变出几十个能打理部务的官员不成?
李岩没有理会他们的惊愕,对侍立一旁的太监吩咐道:“传朕旨意,宣格物学堂、济安堂及各地荐举之贤才,即刻入紫宸殿觐见。”
旨意传出,不过一刻钟,殿外便传来了整齐而有力的脚步声。很快,在百官惊诧的目光中,近百名身着统一制式、略显朴素的青色布袍的年轻人,鱼贯而入。他们年纪多在二十到三十之间,面容虽略带紧张,但眼神清澈,步履沉稳,脊梁挺得笔直,自有一股昂扬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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