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物学堂的三百寒门学子如同三百把精准的楔子,被打入官僚体系的各个关节,开始缓慢却坚定地撬动旧有的僵局。京畿之地的清丈工作在注入这批新鲜血液后,进度明显加快,虽然依旧阻力重重,但至少不再是寸步难行。旧派官员们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他们意识到,皇帝不仅在高层人事上大刀阔斧,更是在基层实务层面进行着悄无声息的“换血”。
正面抗衡皇权已不可能,消极怠工也因这些“不懂规矩”的实干派加入而效果大减。于是,他们将目光投向了另一个关乎国计民生、利益盘根错节、且能极大影响新政声誉的领域——漕运。
漕运,维系帝国南北的经济命脉,每年数百万石粮食、税银及各类物资通过大运河源源不断北运,供养着京城皇室、百官以及北方边军。其运作体系庞大而复杂,涉及沿河州县、漕帮、仓场、卫所兵丁等无数环节,早已形成一个利益固化的庞大集团。
李岩深知漕运积弊,早在他还是靖王之时,便已着手布局。由扬帆船厂建造的新式帆船,凭借其更优的船型设计、部分应用了轴承的滑轮组以及更科学的帆索系统,在载重量、速度和适航性上远超旧式漕船。这些船只通过“王府实业”控制的航运商队,正以前所未有的效率进行着南北货运,其低廉的成本和高效的周转,已在事实上对效率低下、损耗严重、贪腐横生的旧漕运体系构成了颠覆性的威胁。
李岩的新政目标,便是要逐步用这新式、高效的商业航运,替代臃肿腐败的旧漕运官营体系,这不仅能为国库节省巨额开支,更能掐断依附在旧漕运上的庞大利益链条。
旧派官员们,尤其是家族利益与旧漕运息息相关的柳谦等人,他们无法直接反对皇帝用“民间”船队运货,但却可以动用手中尚存的权力,在旧漕运体系内制造麻烦,让南北物资流通,特别是关系京城稳定的漕粮运输出现问题,从而将“破坏稳定”、“动摇国本”的罪名,扣到急于改革的新政头上。他们想从漕运入手对抗皇权,刚好抓到了新帝李岩的痒处!
这一日,紫宸殿内,气氛凝重。
户部尚书(一位在清洗中幸存、但立场偏向旧派的老臣)出列,手持一份紧急奏报,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忧虑:“陛下,江南转运使司急报!去岁秋粮入库已毕,然今春漕粮北运,至今起运不足三成!各漕帮、仓场皆言船只朽坏、人手不足、河道淤塞需疏浚,种种理由,拖延发运。照此下去,恐误了漕期,届时京城存粮告急,恐生大变!”
话音刚落,另一位掌管仓场的官员立刻接口:“陛下,臣亦要奏!通州仓、京城各仓,存粮消耗甚巨,若南粮迟迟不至,最多支撑两月,京畿必现粮荒!”
紧接着,数位与漕运相关的官员纷纷出列,所言无非是漕运艰难,旧制虽有不逮,然骤然改革,人心惶惶,事务停滞,恳请陛下体恤漕运艰辛,暂缓对漕运之“扰动”,甚至有人隐晦提出,是否可请“王府实业”的船队,将其运力“借调”部分给漕运衙门,以解燃眉之急——其目的,无非是想将新式航运也纳入旧体系的掌控,或者至少分一杯羹。
龙椅上,李岩面无表情地听着。他心中冷笑,这一切,早在他预料之中。旧派这是阳谋,利用旧漕运体系的瘫痪,来逼迫他让步。
新任户部侍郎墨衡立刻出列反驳:“陛下!臣有异议!据臣所知,漕运拖延,非天灾,实乃人为!各环节官吏、漕帮头目,或因不满新政触及其利,或因听闻朝廷欲改漕运,心生抵触,故而串联怠工,以此胁迫朝廷!”
工部尚书张策也朗声道:“陛下,臣可作证!扬帆船厂新式船队,如今往来南北,货运通畅,效率远超漕运。所谓船只朽坏、河道淤塞,绝非主因!根源在于人心,在于利益!”
柳谦此刻慢悠悠地出列,一副忧国忧民的模样:“墨侍郎、张尚书此言,未免过于武断。漕运事关重大,牵一发而动全身。纵然新式船队效率卓着,然其运力能否完全替代百年漕运?其组织能否确保漕粮安全按期送达?此皆未知之数。如今旧漕因‘传言’而停滞,致使粮道受阻,京城危急。当务之急,是稳定漕运,确保粮食安全。若此时强行推行漕运新政,万一新体系亦出纰漏,则京师百万军民,何以为继?此险,陛下不可不察啊!”
他巧妙地将责任引向“新政传言”,并夸大新体系的风险,核心目的就是一个“拖”字,维持旧体系的存续。
李岩看着柳谦,忽然问了一句:“柳爱卿,依你之见,如今这漕运瘫痪之局,该如何破解?”
柳谦心中一动,以为皇帝有所松动,立刻道:“陛下,臣以为,当立即安抚漕运各环节官吏、漕帮,明确朝廷暂无更改漕运旧制之意,使其安心办事,尽快恢复漕运。同时,可令户部拨付专款,用于修缮船只、疏浚河道,以示朝廷恩恤。待漕运畅通,京城无虞之后,再从容计议改革之事,方为稳妥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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