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更漏声,带着一种穿透万籁的孤寂与精准,一声接一声,沉闷而悠长地穿透了太师府最深处的书房那厚重的雕花窗棂。书房内,烛火通明,却驱不散那沉甸甸的、仿佛凝固在空气中的凝重。
一座造型古朴的青铜鹤形香炉静立案头,炉口袅袅升腾的青烟,在无数烛光的映照下,如同被赋予了生命,盘旋、交织、凝滞,最终在书房上空形成一层朦胧而神秘的青色纱帐,将整个空间笼罩在一片静谧而略带压抑的氛围之中。
当朝太师蔡京,身着象征仙寿的玄青色鹤氅,端坐在宽大的紫檀木太师椅上。鹤氅的下摆垂落在地,衣摆上用银线精心绣制的仙鹤纹路,在摇曳的烛光下若隐若现,仿佛随时要振翅飞入那青烟缭绕的纱帐之中。他的面容在光影下显得格外深邃,沟壑纵横的皱纹里,沉淀着数十年宦海沉浮的智慧与沧桑。
书房厚重的雕花木门被无声地推开,又无声地合拢。蔡攸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身着玄色蟒袍,步履沉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他行至书案前,撩袍跪倒,动作标准而恭敬,腰间悬挂的羊脂白玉带钩随着他俯身的动作,碰触到光洁如镜的青砖地面,发出“叮”的一声清脆悦耳的轻响,在这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书房之外,夜色深沉如墨。三十名身着玄色劲装、气息沉稳、眼神锐利如鹰隼的心腹家将,按刀而立,如同三十尊沉默的石像,将这座象征着帝国权力核心之一的书房院落,围得如同铁桶一般。连一只飞鸟,也休想无声无息地靠近。
“父亲。”蔡攸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却字字清晰,如同上好的玉珠一颗颗落在冰盘之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儿子三日后便要启程南下,督办海事。然则,朝中局势瞬息万变,儿子心中不安,需与父亲细说分明。”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蘸了蘸书案上温热的茶汤,就着光滑的紫檀木桌面,迅疾而清晰地画出几道交错的水痕:“王黼此人,近来动作频频。儿子安插的眼线回报,他不仅与康王(赵构)府中往来密切,更频频出入信王(赵榛)府邸,所谈之事,多涉军务、人事。其心……恐非纯臣。”他的指尖在代表康王和信王的水痕上重重一点,水渍晕开,如同扩散的阴云。
蔡京握着定窑白瓷茶盏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那盏中澄澈的汤水里,几片君山银针的嫩叶正缓缓舒展身姿,碧绿可爱。他将茶盏停在唇边,并未啜饮,深邃的目光透过氤氲的热气,落在儿子严肃的脸上。窗外,一阵秋风骤然扫过庭院中的竹林,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无数细密的私语,恰到好处地掩盖了蔡攸接下来更为低沉的话语。
只见蔡攸从怀中珍而重之地取出一卷薄如蝉翼的素色绢帛,小心翼翼地展开,铺在书案之上。绢帛之上,密密麻麻标注着朝中各方势力、关键人物的名字以及他们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连线!王黼的名字旁边,赫然画着一个代表康王府的独特徽记;而李邦彦的名字,则被一条醒目的红线,直接连向了信王府的标记!这俨然是一幅精密的朝堂势力分布图!
“南方……”蔡攸的指尖,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精准,点在了绢帛东南角一个用朱砂重重圈出的赤色圆圈上,“方腊!此獠以‘食菜事魔’邪教蛊惑愚民,啸聚山林,如今已成气候。据三江商社密探及军中斥候多方探查,其麾下可战之众已逾十万,且仍在急速膨胀!其巢穴帮源洞,已成国中之国!儿子料定,不出三月,东南必有大乱!其势将如燎原之火,席卷两浙!”
他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两块冰冷的铁石在黑暗中相互撞击,发出令人心悸的铿锵之音:“届时,父亲可联合太子殿下,再得梁师成、杨戬二位公公在御前敲边鼓,力荐王黼挂帅,南下征讨!此人素来眼高于顶,又急于在军中树立威信,此等‘建功立业’之机,他断不会推辞!”
蔡京手中的茶盏猛地一顿,几滴滚烫的茶水溅出,落在老人枯瘦的手背上,他却浑然不觉。他那双阅尽沧桑、洞悉人心的眼睛,死死盯着绢帛上那道用特殊朱砂标记出的信息——那正是三江商社安插在两浙路的顶级密探,以最快速度传递回来的关于方腊军力部署和扩张速度的绝密急报!可信度极高!
恰在此时,书案上一支粗大的红烛,“噼啪”一声爆出一个明亮的灯花,跳跃的火光瞬间将老宰相眼角的皱纹映照得更加深刻,如同刀刻斧凿。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王黼那厮……上月刚得了枢密副使的差遣,正是志得意满之时。让他挂帅……他怕是求之不得。只是……”
蔡攸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仿佛早已洞悉父亲未尽之语。他从容地从袖中取出一个不起眼的锦囊,解开系绳,将七枚打磨得锃亮、边缘锐利的特制铜钱倒在紫檀桌面上。他手指灵巧地拨弄,七枚铜钱瞬间排布成北斗七星的形状,每一枚钱币都代表着一方势力或关键人物。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